“北平行都司,及周边诸卫所,去年秋操结果,兵部报上来的文书,咱看了。”朱元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光,缓缓扫过班列中的兵部官员,“文书写得花团锦簇,什么‘军容壮盛’,什么‘弓马娴熟’。咱想问一句,”他话音一顿,语气陡然转厉,“永平卫,额定兵员八千二百,实到多少?操演阵型严整,是练了多久的新兵?他们的弓马,是比久经战阵的老卒更娴熟吗?”
一连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兵部尚书和几位侍郎的心头。几人慌忙出班,跪倒在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永平卫兵员缺额是事实,但边镇卫所吃空饷是积弊,通常只要不过分,朝廷也多睁只眼闭只眼。可皇帝今日竟问得如此具体、如此尖锐,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陛……陛下明鉴,”兵部尚书声音发颤,“边镇卫所,时有缺额,乃因……乃因军户逃亡、病故……”
“咱问的是实数!”朱元璋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冰冷,“还有,北平城外,白羊口那边,近来很是热闹啊。拓宽山口,平整谷地,听说能跑马了?这是要做什么?是燕王府要开辟新的猎场,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需要动用如此人力物力?”
“嗡……”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哗然。皇帝竟然连北平城外一处山谷的动静都如此清楚!而且还直接点出了“燕王府”!这其中的意味,足以让所有嗅觉敏锐的官员胆战心惊。一些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站在武臣班列前方,面色沉静如水的几位勋贵老将,又迅速收回,生怕惹祸上身。
跪在地上的兵部官员更是体若筛糠,白羊口之事,他们或许有所风闻,但那是燕王辖地,燕王乃陛下亲子,手握重权,他们哪敢轻易过问?如今被皇帝当庭质问,显然是掌握了确凿证据,这让他们如何回答?说是,可能得罪燕王;说不知,便是渎职!
朱元璋并未期待他们的回答,他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北疆,是我大明门户!辽东残元,漠北诸部,狼子野心,从未消停!然,外敌虽凶,内患更可畏!若门户之内,有人心存异志,暗蓄甲兵,那便是肘腋之患,比之外敌,更险十倍!”
“肘腋之患”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奉天殿内炸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指向性明确得令人窒息!
朱元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座上投下沉重的阴影:“传旨!擢升都督佥事宋晟,总督蓟州、永平、山海等处军务,严查各卫所空额、军械、粮储,限期三个月,具实上报,若有隐瞒,以欺君论处!另,命辽东都司、山西行都司,加强对各关隘、墩台的巡视,没有兵部勘合,一兵一卒不得擅离防区!各藩王护卫,严守定额,不得以任何理由招募流民、扩充私兵!”
这道旨意,如同在北疆地图上划下了一道道无形的壁垒。宋晟是朱元璋的心腹爱将,并非淮西勋贵集团核心,以其督蓟州、永平、山海,等于是直接在北平的东面和东北方向楔入了一颗钉子,监视和制约的意味昭然若揭。而加强辽东、山西的戒备,则是构筑了一道针对北平的弧形外围防线。最后明确限制藩王护卫定额,更是直指问题的核心——燕王府的军事力量!
朝会在一片压抑和恐慌的气氛中结束。百官退出奉天殿时,多数人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彼此间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谁都知道,一场新的、或许比蓝玉案更加凶险、更加牵扯深远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这一次,风暴眼指向的不再是功高震主的勋臣,而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手握重兵的藩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官场。林霄在翰林院,很快便从同僚们讳莫如深又难掩惊惧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了朝会的大致情形。当他听到“肘腋之患”四个字从一位交好的编修口中压低声音复述出来时,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一滴浓墨险些滴落在正在抄录的稿纸上。
果然……皇帝的疑心一旦被点燃,便是燎原之势,再无转圜余地。朱标将情报上达天听,而朱元璋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为激烈、更为直接!这不再是暗中调查,而是近乎公开的警告和战略挤压!
散值回到租赁的小院,林霄闩好房门,独自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窗外夜色深沉,偶有更夫梆子声传来,更添寂寥。他摊开一张私下绘制的大明北疆简图,目光久久停留在北平的位置。
朱元璋的布防不可谓不严密。宋晟坐镇东线,辽东、山西屏护两翼,加上北平本身西北是大漠,南面是朝廷直接控制的腹地,燕王朱棣实际上已处于一种被半包围的态势。皇帝此举,既是威慑,也是试探。若朱棣此时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或许还能暂时平息帝怒,但以其雄才大略和已然启动的夺位计划,让他就此罢手,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迫使朱棣加快准备步伐,甚至可能……狗急跳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