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郑重接过锦囊和铜符,心中暖流涌动。苏婉的准备,可谓周到至极,从钱财到人脉,再到情报渠道,都为他考虑到了。这不仅仅是支持,更是无声的守护。
“婉儿之恩,林霄没齿难忘。”他沉声道,“我已有计较。此行首要在于‘察’,而非‘破’。需先摸清地方赈济的真实流程,钱粮从朝廷拨付,到发放至灾民手中,中间经过几道手,每一道手的经手人是谁,可能存在的漏洞在哪里。胥吏之奸,往往在于细微之处。其次,需留意地方豪强与官吏的勾结,是否有趁灾兼并土地、压低工价之举。至于‘以工代赈’的项目,更要亲临现场,查看工程实效,民夫待遇。”
苏婉点头赞同:“霄郎思路清晰,妾身稍安。然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纵有发现,亦不可急于揭破,当谋定而后动。范敏为主官,一切须以其为首,切勿功高盖主,引来嫉恨。妾身在京中,会留意朝中动向,若有对你不利之言论,或淮西有异常奏报,必设法通传。”
“我明白。”林霄目光坚定,“我会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此番离京,恰可暂时远离京城漩涡中心,或许反是好事。只是……与你分别,心中实在难舍。”
苏婉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即被坚定取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霄郎且放心前去,京城有我。盼你早日功成,平安归来。”
两人又细细商议了一些联络的暗号、应急的预案,直至月上中天,才依依惜别。山风凛冽,吹动衣袂,林霄望着苏婉身影消失在夜色山道尽头,心中充满了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肩负重任、即将踏上未知征途的决然。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林霄便轻车简从,带着一名由翰林院指派、看似老实巴交的老书办,以及苏婉暗中安排的两名扮作长随、实为护卫的可靠家人,悄无声地离开了应天城,汇入了范敏侍郎的钦差仪仗队伍。
离京之初,队伍行进尚算迅速。范敏显然也想尽快赶到灾区,一路催促,经滁州,过盱眙,直扑淮西重镇凤阳府。
越是靠近灾区,沿途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夏汛虽过,但被洪水肆虐过的痕迹依旧明显。低洼处的村庄,墙倒屋塌,泥浆干涸后留下的污浊印记高达屋檐,许多田地仍浸泡在积水中,残留的禾苗枯黄倒伏,一派凋敝。官道两旁,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蹲坐在路边,或缓慢地向城镇方向移动,希冀得到一丝生机。
林霄骑在马上,默默观察着这一切。这与他在翰林院故纸堆中看到的冷冰冰的灾情数字,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淤泥、腐败物和若有若无病气的沉闷味道。他注意到,沿途并非没有官府设立的粥厂,但往往规模很小,排队领粥的灾民队伍蜿蜒漫长,且粥棚附近的秩序,全靠几名手持棍棒的衙役勉强维持,时有推搡争吵发生。
范敏显然也看到了这些情况,脸色阴沉,下令队伍加快速度,并派随行属官持令箭先行,催促地方官员做好迎接和汇报准备。
抵达凤阳府城时,已是傍晚。府城城墙高大,毕竟是帝乡,气象非寻常州府可比。然而,城门口盘查的兵丁却显得有些懈怠,对于涌入城的灾民,也只是粗略查看,便挥手放行。城内街道还算整洁,但街角巷尾,随处可见蜷缩的灾民,呻吟声、哭喊声隐约可闻。
凤阳知府周文彬率领阖城属官,早已在城门外迎候。周知府五十上下年纪,面团团,一副富家翁模样,见到范敏仪仗,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来,态度恭谨至极。一番繁琐的迎迓礼仪后,众人被接入府衙。
接风宴席设在后堂,虽称不上奢靡,但也颇为丰盛,与城外的灾荒景象格格不入。范敏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只是简单用了些,便要求即刻听取赈灾情况汇报。
周文彬早有准备,立刻呈上厚厚一叠文书,口中滔滔不绝:“……托陛下洪福,范大人亲临指导,本府上下戮力同心,赈济事宜井井有条。朝廷拨付钱粮均已到位,城内设粥厂三处,每日施粥,活人无算。周边受灾州县,亦按例放赈。以工代赈之事,已选定疏浚淮河支流、加固堤防等三处工程,不日即可招募民夫开工……疫病防治方面,已责令各州县广设药局,严查水源……”
汇报内容与林霄在户部看到的奏报大同小异,数据详实,条理清晰,听起来一切顺利,成效显着。
范敏听着,不时追问几个细节,如钱粮发放的具体流程、民夫招募的标准、工钱如何结算等。周文彬对答如流,显得成竹在胸。
林霄作为协理官,安静地坐在下首,扮演着认真记录和聆听的角色,偶尔附和两句,表示对周知府“辛劳”的理解。但他心中冷笑,这套官样文章,他再熟悉不过。真正的实情,绝不可能如此光鲜。
宴席散去,范敏被安排到最好的客院休息。林霄的住处则被安排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厢房。他谢绝了周知府安排伺候的仆役,只留自己的两名“长随”在外间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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