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耀宗连忙道:“殿下言重了!殿下镇守北疆,功在社稷,些许礼仪细节,自有礼部官员操心。殿下若有垂询,本院上下,定当竭诚效力。”说着,他目光扫过库内众人,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朱棣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林霄身上。林霄心中凛然,立刻垂下眼睑,做出恭敬姿态。他深知,自己此前淮西赈灾、巧破贪墨的事迹,以及升任侍读的简在帝心,燕王绝无可能不知。
此刻相遇,是巧合?还是有意?
“这位是……”朱棣伸手指了指林霄,语气随意。
孙耀宗立刻接口:“回殿下,此乃本院新任侍读林霄,林侍读。林侍读日前奉旨协理淮西赈灾,刚返京不久,于实务上颇有些心得,近日亦参与朝会议注的编纂。”他介绍得颇为详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将林霄推向前台的意味。
林霄不敢怠慢,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微臣翰林院侍读林霄,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上下打量了林霄一番,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但脸上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哦?原来你就是林霄林侍读。孤在北平,亦曾听闻林侍读在淮西雷厉风行,为民除害,少年干才,名不虚传。”他竟直接点出了林霄的“事迹”,语气中带着赞赏,却又让人摸不清底细。
“殿下谬赞!”林霄心中警铃大作,姿态愈发谦卑,“微臣年轻识浅,不过谨遵陛下圣意与上官指令,循章办事,偶有微劳,实赖陛下天威浩荡,范侍郎调度有方,岂敢当殿下如此盛誉。殿下镇守国门,功勋卓着,方是臣等楷模。”他将功劳高高捧起,坚决不接“少年干才”这顶高帽。
朱棣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穿透力:“林侍读过谦了。实务练达,便是真才学。如今像林侍读这般既能埋首经卷,又能出外办差的官员,可不多了。”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孤王听闻林侍读亦参与编修《洪武大典》,尤其精于‘食货’、‘舆地’之学,不知对北疆风物、边贸互市,可有研究?”
此言一出,库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北疆、边贸,这都是极其敏感的话题!燕王此问,是单纯的学术探讨?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他想从林霄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他想通过林霄,向朝廷、向皇帝传递什么信号?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霄身上,孙耀宗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紧张。
林霄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极其凶险的一刻。答得好,或可暂时过关;答得不好,便可能被卷入致命的漩涡。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头颅微垂的恭敬姿态,语气平稳而谨慎地答道:“回殿下,微臣才疏学浅,于《大典》编纂,不过负责整理校对,做些基础工作,岂敢言‘精研’。北疆地大物博,风土人情与中原迥异,边贸事关国防民生,错综复杂,自有专司其职的兵部、户部官员负责。微臣于翰林院中,所接触不过前代典籍记载之皮毛,且多陈旧,于当下实务,实不敢妄加评论,恐贻笑大方,更恐误导殿下。”
他再次坚决地将自己摘离出来,将所有话题引向“典籍记载”和“朝廷专责”,绝不涉及任何现实评价,更不表露任何个人倾向。态度谦卑到了极点,也谨慎到了极点。
朱棣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未变,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光芒,似是欣赏,又似是……一丝了然。他并未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林侍读治学严谨,是孤王唐突了。嗯,舆地之学,博大多闻,了解些前朝旧事,总归是没有坏处的。”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又仿佛意有所指。
说完,他不再看林霄,转向孙耀宗:“孙学士,我们还是去查阅一下《大明集礼》中关于冬至祭天的具体仪程吧。”
“是是是,殿下请随下官来。”孙耀宗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引着朱棣向库房深处走去。
燕王一行人离去后,库房内的气氛才为之一松。几位同僚看向林霄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后怕。谁都看得出,刚才燕王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是凶险的试探。林霄的应对,可谓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林霄表面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整理书卷,但朱棣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位燕王,绝非凡俗,其心机之深、气场之强,远超他之前的想象。刚才那番交锋,自己虽然勉强过关,但恐怕也已经引起了朱棣更深的注意。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散值回到寓所,林霄立刻通过隐秘渠道,将今日之事详述于密信之中,传递给苏婉。他知道,必须让苏婉知晓燕王的动向及其对自己的试探,以便两人能更好地应对。
苏婉的回信来得很快,依旧简洁而切中要害:“燕王此举,一为试探君之立场与深浅,二或借君之口,传递其关注边务之信号。君之应对,堪称得体,未予其可乘之机。然燕王既已注目,君须更加谨言慎行,尤其经筵讲读之时,涉及藩王、边务话题,务必慎之又慎。近日东宫似有异动,太子殿下恐……妾心甚忧,盼君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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