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下官明白。”林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既震惊又忠诚,“太子殿下之事,实乃国家之大不幸。下官蒙陛下与殿下恩遇,唯有竭尽忠悃,恪尽职守。若陛下真有垂询,下官定当谨言慎行,一切以社稷安稳、陛下圣意为重,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或妄言。”他将“社稷安稳”和“陛下圣意”放在前面,既是表态,也是自保。
孙耀宗对林霄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又或许是他自己此刻也心乱如麻,无暇深究,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你明白就好。近日院里事务,能缓则缓,一切以稳为主。你且先回去,但有所闻,随时来报。”
“是,下官告退。”林霄起身,躬身行礼,退出了孙耀宗的值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朱标病危!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太大了。
于公,朱标是他目前看来最能实现其政治理想、相对温和的继承者,他的倒下,意味着朝局将充满巨大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对燕王朱棣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变量。
于私,朱标对他有赏识之意,那次关于藩王策的奏对,虽内容敏感,但太子展现出的气度与求贤若渴,让林霄印象深刻。这样一位储君英年早逝,于情于理,都令人扼腕。
更深远的影响是,朱元璋老年丧子,尤其是丧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其悲痛与随之而来的猜忌、暴戾,将会达到何种程度?
蓝玉案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新一轮的清洗是否会因储位空虚而再次掀起?他林霄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看似风光无限的“侍读”,在这滔天巨浪中,不过是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必须立刻通知婉儿!”这是林霄的第一个念头。
苏婉的信息网络比他更灵通,但官方封锁下的具体细节,以及苏婉作为女性可能接触到的内宫风向,都至关重要。
他强压下立刻行动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翰林院内耳目众多,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他重新坐回案前,摊开稿纸,继续之前校勘漕运文稿的工作,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写下的字句几乎不过脑子,全部心神都用在思考应对之策上。
直到散值的钟声敲响,林霄才如常收拾桌面,与相熟的同僚颔首示意,随着人流走出翰林院。他注意到,今日散值时的气氛格外沉闷,几乎无人交谈,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云,彼此眼神接触时,都迅速避开,那种心照不宣的压抑感,比任何喧哗都更令人窒息。
回到寓所,林霄立刻摒退左右,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他并未点灯,任由暮色一点点吞噬房间,只有窗外零星灯火透入微弱的光线。他在黑暗中静坐了片刻,理清思绪,然后迅速起身,换上一身深色的便服,从后门悄然离开。
他没有去任何可能被关注的地点,而是绕了几条街,确认无人跟踪后,走进了一家看似普通的车马行。这里是苏婉安排的另一个紧急联络点,相对归云观更为隐蔽快捷。他递过一枚特制的铜钱,对迎上来的伙计低语了一句暗号。伙计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接过铜钱,躬身道:“客官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掌柜。”
片刻后,一名精干的中年人从内间走出,正是车马行的掌柜,也是苏家的外围心腹。他将林霄引入一间僻静的客房,低声道:“林公子,可是为东宫之事?”
林霄心中一紧,对方果然已经知晓。“正是。消息确切程度如何?宫中眼下是何情形?”
掌柜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消息确凿。太子殿下病情极重,太医院已束手无策,据说……是在用参汤吊着元气。陛下悲痛欲绝,已罢朝三日,亲自守在病榻前。宫中气氛极其压抑,皇后娘娘(指马皇后已故)昔日的旧人也都惊动了,但……回天乏术。如今宫门虽未完全封闭,但进出盘查极严,尤其是与东宫、太医院相关之人。”
“燕王那边有何动静?”林霄最关心这个问题。
“燕王殿下闻讯后,第一时间便呈递请安折子,并请求入宫侍疾,但被陛下以‘藩王不宜久留宫中’为由婉拒了。不过,燕王府的人这几日与一些勋贵武将,尤其是昔日曾在北疆共事过的将领,往来明显频繁了些。但都在规矩之内,挑不出错处。”
老辣!林霄心中暗叹。朱棣此举,既表现了孝悌之心,又避开了瓜田李下之嫌,同时还能在关键时刻稳住自己的基本盘。
“苏小姐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林霄问道。
“有。”掌柜的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递给林霄,“这是小姐今早设法送出的,嘱咐一旦公子来问,即刻转交。”
林霄接过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小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面是苏婉用密写药水留下的娟秀字迹,需要特殊方法显影。他向掌柜的要了火折子和一杯清水,小心处理後,字迹显现出来:
“霄郎勿惊,东宫事确,大势难逆。陛下哀痛,恐迁怒近臣,尤忌结党。君新晋侍读,位卑而名显,此诚危局。万勿与东宫旧属过度往来,亦不可显悲过度,恐引猜忌。当谨守翰林本职,沉潜编书,静观其变。燕王势起,然帝心难测,暂不宜沾惹。妾在宫中亦有耳目,然此刻不宜妄动,恐引火烧身。京城米价已有波动,人心浮动,君可留意。万事谨慎,盼君安好。婉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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