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急促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霄郎,你可知如今朝堂已是何光景?昨日,陛下降旨,将一位仅因在太子丧仪上哭泣‘失仪’的礼部侍郎廷杖八十,贬谪琼州!另一位老臣,只因曾上书请陛下节哀,便被斥为‘干涉天家事’,夺职下狱!疯魔了……陛下已是半疯魔状态!他的心,如今只容得下绝对顺从、绝无威胁的奴才!”
林霄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具体案例,仍觉心惊肉跳。朱元璋的猜忌和暴戾,竟已到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树大招风,势危疑忌……”苏婉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苍茫的山色,声音低沉而清晰,“霄郎,你如今便是那棵招风的大树!无论你如何低调,如何藏拙,只要你还在这京城,在这翰林院侍读的位置上,便是众矢之的!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都察院的‘提醒’,而是锦衣卫的缉拿驾帖了!”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霄,语气斩钉截铁:“急流勇退,方是上策!必须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远离京城这个漩涡中心!”
“退?如何退?”林霄心中其实已有答案,但他需要苏婉的分析来坚定决心,“辞官?在此刻,无异于不打自招,恐被认定为‘心怀怨望’或‘畏罪潜逃’。”
“自然不能是简单的辞官。”苏婉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她走回桌边,铺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简要的大明疆域图,手指点向南方,“需以退为进,自请外放!而且,不能去富庶的江南,也不能去紧要的边镇,那同样会引人猜忌。要去,就去那被视为蛮荒瘴疠、贬谪罪臣的偏远之地!譬如……正在经营的琼州!”
“琼州?”林霄心中一动,这与他的所想不谋而合!
“对,琼州!”苏婉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海外孤岛上,“此地远离中枢,被视为化外之所,朝廷历来将其作为贬谪官员之地。你自请前往琼州,开发蛮荒,安抚黎民,表面上,是响应陛下关注民生之号召,实则是主动选择了一个对皇权最无威胁的‘垃圾场’,以示绝无野心,甘于边缘。此举,正可迎合陛下为皇太孙清除‘潜在威胁’的心思,或可打消其部分疑忌,甚至可能因其‘识趣’而获得一丝默许!”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光:“而且,你可在那里,避开京中耳目,默默经营。将来……或许另有一番天地。”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其含蓄,但林霄已然明白其中深意——琼州,正是他们未来可能的退路和根基所在!
“只是……婉儿,”林霄看向苏婉,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我若远去琼州,你……”
“我自有计较。”苏婉打断他,语气坚定,脸上却泛起一丝红晕,“你我既已心许,自当同进同退。你先行一步,在琼州站稳脚跟。我……我会设法安排,待京城风波稍定,便南下与你汇合。苏家在南洋有些生意,我自有渠道前往。眼下,你我的安危,尤其是你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你若留在京中,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我皆危!你若安然南渡,尚有一线生机,他日重逢可期!”
她的安排清晰果断,既考虑了现实险境,也规划了未来相聚的可能。林霄望着她坚毅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巨大的责任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林霄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就依婉儿之计!我回去便草拟奏疏,自请前往琼州!”
“奏疏措辞至关重要。”苏婉叮嘱道,“要极尽谦卑,痛陈己过,言才不堪用,唯愿效仿古人,开发蛮荒,以报君恩。尤其要强调,琼州乃化外之地,愿以此残躯,为陛下、为皇太孙守此南疆门户,绝无留恋中枢之意。姿态要低到尘埃里,方能在这非常时期,博得一线生机。”
“我明白。”林霄郑重点头。
两人又就奏疏的具体细节、南下的路线、沿途可能的风险、以及后续的联系方式等,细细商议了许久。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山风更冷。
直到暮色四合,两人才将大致方案敲定。离别在即,室内气氛凝重而缠绵。
“霄郎,此去万里烟瘴,路途艰险,你……定要保重!”苏婉声音哽咽,强忍的泪水终是滑落脸颊。
林霄伸手,轻轻为她拭去泪痕,触手一片冰凉:“婉儿,你在京中,更要万事小心。风波恶,勿以我为念。待我于琼州安顿后,会设法接你南下。”
他紧紧拥抱了苏婉一下,感受着她单薄身躯的微微颤抖,随即毅然转身,大步离去。他不敢回头,怕一回首,便再也狠不下心肠离开。
精舍内,苏婉独立窗前,望着林霄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道尽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林霄回到城中寓所,已是夜深人静。他毫无睡意,即刻点亮灯烛,铺开奏疏用纸,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一行行谦卑恳切、却又暗藏玄机的文字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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