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岚正蹲在宿舍门口,给那盆2006年从党政办带过来的仙人掌换土。陶盆边缘的裂缝还是老样子,是当年张乡长摔门时震碎的——那天也是因为种薯采购的事,张乡长把账本摔在赵书记桌上,吼着“你个军痞懂个屁”,陶盆从窗台上掉下来,在水泥地上裂成了蛛网。
“李乡长,张乡长在办公室摔杯子了!”党政办的小马喘着气跑来,裤脚沾着的露水打湿了鞋面,“说是县冷库把咱的土豆收购价压到八毛,比去年低两毛,他骂您……骂您跟赵书记串通好坑老乡。”
李泽岚捏着仙人掌的手顿了顿,刺扎进指尖,渗出血珠。这场景像极了2007年春天,张乡长也是这样在乡会上拍桌子,说李泽岚在党政办整理的补贴名单“偏向李家坳”,最后还是赵书记把那盆刚缀上花苞的仙人掌往桌上一墩:“谁再吵就先把这盆花吃了!”才算把事压下去。
他走进乡政府办公楼时,张乡长的黑绸衫正随着动作在门框上扫来扫去。“赵大刚!你别在这儿装糊涂!”张乡长的牛皮腰带扣撞在办公桌沿,发出哐当响,“县冷库的王主任是你老战友,不是你打招呼,他能突然压价?”
赵书记坐在藤椅上,军绿色夹克的袖口挽得笔直,露出小臂上道浅白色的伤疤——那是在部队练刺杀时留下的。“张建国,你查过市场行情没有?”他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像极了部队的正步走,“今年陕北省土豆丰收,邻县的收购价早就跌到七毛五,王主任给八毛,已经是看在老交情上。”
“老交情?我看是你们俩串通好,想把差价揣进自己腰包!”张乡长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里面的茶水泼在2005年的种薯收购台账上,墨字在水渍里晕开,“李泽岚,你说说!你在市政府办待过,是不是知道啥内幕?”
李泽岚的目光落在那本湿透的台账上——第三十七页记着李家坳王大爷家的收成,当年张乡长也是这样质疑他虚报数字,最后是赵书记带着全体干部去地里重新丈量,才堵住了悠悠众口。只是这次,张乡长的矛头明显更锋利,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我昨天去县农业局查过报表,”李泽岚从公文包掏出份复印件,“全省库存土豆比去年增加三成,价格回落是必然。王主任说可以先存库,等春节前再出库,到时候能涨到一块二。”
张乡长的手突然停在半空,黑绸衫的领口剧烈起伏着。“存库?”他冷笑一声,金链子在晨光里晃出刺眼的光,“存库要交管理费,你给老乡出?还是你跟赵书记的老战友能白给咱存?”
赵书记猛地站起来,军绿色夹克的下摆扫过藤椅的扶手:“张建国!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去年你表兄在县冷库当主任时,收了咱乡三万斤土豆,管理费一分没少,最后还不是你从中拿了回扣?”
这话像颗炸雷在办公室炸开。李泽岚的后背瞬间绷紧——他在党政办整理旧档案时,确实见过2006年的冷库收据,上面的管理费金额比市价高出两成,当时赵书记在旁边批了行小字:“暂存,查”,后来却没了下文。现在想来,那是赵书记故意放了张乡长一马。
张乡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突然抓起桌上的算盘往地上摔:“赵大刚!你别逼我!”算珠滚得满地都是,有颗弹到李泽岚脚边,是当年他在党政办用了三年的那把,张乡长总说“这算盘比电脑靠谱,能藏住账”。
“我逼你?”赵书记从抽屉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往桌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票据——有张乡长媳妇在县城买金镯子的发票,日期就在去年冷库结款后;有他表兄给张乡长转账的银行回执,金额正好是管理费差价的三成。“这些东西,够不够让县纪委的人来喝杯茶?”
李泽岚的呼吸猛地顿住。他终于明白,赵书记上次不是没查到,是把证据攥在手里,等着张乡长彻底越界的这天。就像2005年在李家坳,赵书记明明撞见张乡长的侄子偷老乡的土豆种,却只是让对方把种薯还回去,直到第二年那小子又偷灌溉设备,才被送去派出所——那时赵书记就说过:“对付泥鳅,得等它自己蹦到岸上。”
张乡长的黑布鞋在算珠上蹭来蹭去,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金链子缠在手腕上:“老赵,看在咱共事十年的份上,放我一马。我把回扣都退回去,以后啥都听你的……”
赵书记的军绿色夹克在晨光里纹丝不动:“2007年你挪用救灾款给儿子买摩托车,我放了你;去年你虚报种薯损耗,把烂土豆卖给学校食堂,我又放了你。张建国,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啥?”
张乡长的肩膀剧烈地抖着,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说……再犯就掀我老底……”
“现在,底该掀了。”赵书记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指在“0”键上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泽岚,带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泽岚,你去把各村支书叫来,就说乡党委要开紧急会议,通报种薯收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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