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萧在揽月阁外的竹林里伫立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天光彻底湮灭,冰冷的夜露浸湿了他的肩头。
药长老的话语,幼年模糊的记忆,义父苍白的面容和那句沉甸甸的“活下去,本身就需要先学会杀人”,以及自身无法摆脱的、作为“容器”的阴影……所有这些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撕扯,几乎要将他割裂。
他最终没有踏入揽月阁。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更为沉重。他知道,有些答案,并非直接质问所能得到,尤其在面对沉落这样深不可测的人。
是夜,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冷雨。雨点敲打着竹叶和瓦砾,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更衬得夜色孤寂。
沈萧在自己别院的书房内,对着一盏孤灯,面前铺着几张潦草画就的运气经脉图,试图将白日所得融会贯通。然而,心神不宁,笔下的线条总是滞涩,难以达到沉落所演示的那种圆融自如。
那根在沉落手中仿佛拥有生命的竹枝,总在他眼前晃动。
他烦躁地掷下笔,走到窗边,推开纸摘窗。冷风裹挟着湿气瞬间涌入,吹得灯焰剧烈摇晃,明灭不定。他望向揽月阁的方向,那片竹林在夜雨中只剩下一个浓黑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雨声截然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院门外。
沈萧瞬间警觉,周身肌肉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这个时辰,谁会来他的别院?而且这脚步声……轻盈得近乎虚浮,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并非寻常下属。
他没有出声,只是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指尖按上了“孤影”剑的剑柄。
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了叩门声。
叩门声很轻,甚至有些犹豫,一下,两下,停顿,再一下。仿佛敲门之人也在斟酌迟疑。
沈萧眉头紧蹙。这绝非连月楼中任何他熟悉的人的敲门方式。楼中之人,要么恭敬,要么惶恐,要么带着杀意,绝不会如此……透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试探。
他缓缓拉开院门。
门外,风雨如晦。一道瘦削的身影几乎融在夜色里,唯有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来人的面容。
是沉落。
他未撑伞,墨发和玄色衣袍已被冷雨淋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身形单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上不见丝毫血色,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闪电映照下,亮得惊人,却又仿佛盛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恍惚?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名贵却易碎的瓷器。
沈萧彻底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呼吸都为之一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义父!如此狼狈,如此……失态。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漠自持的连月楼楼主,怎么会在这个雨夜,如此出现在他的门外?
“义父?”沈萧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他下意识地侧身让开,“您……快请进。”
沉落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沈萧脸上,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处。他微微晃了一下,抬手似乎想扶住门框,指尖却在触及木质前无力地垂落。
“剑诀……”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影徊’之后……‘月匿’之前……气走‘中府’,而非‘天溪’……我……方才记错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可言,甚至与他白日所授截然相反!
沈萧瞳孔骤缩!记错了?这绝无可能!以义父的修为和对《孤影》的理解,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关乎内力运行关键的错误?而且,特意在雨夜前来,就为了告诉他一个“错误”的答案?
这太反常了!
就在沈萧惊疑不定之际,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刹那间,沈萧看得分明——沉落垂在身侧的手,正在极其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源于身体内部的、筋疲力尽的痉挛。而他湿透的衣领微敞处,隐约可见一抹极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灰色痕迹,如同某种阴毒的纹路攀附在苍白的皮肤上。
反噬!
这个词如同惊雷般在沈萧脑海中炸响!药长老的话瞬间得到印证!义父此刻的神志不清、言语错乱、冒雨前来,皆是因为那该死的“异力”反噬!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沈萧心头,盖过了所有的猜疑和愤怒。那里面有震惊,有恍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刺痛。
“义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隔阂,上前一步,伸手欲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沉落冰冷湿透的衣袖,沉落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了一瞬,恢复了些许清明,里面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本能的凌厉和戒备,猛地挥开了沈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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