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融化的酥油般流淌在孟家屯的屋檐下。郭春海蹲在打谷场边的磨刀石旁,往刀刃上撩了捧溪水。钢刃与青石相触,发出的脆响,磨出的铁锈水顺着石槽流进泥地里,染出一片赭红。
海哥!二愣子风风火火跑来,狗皮帽子歪戴着,露出半边冻得通红的耳朵,屯口来人了!周家屯那两个愣头青,赶着爬犁来的,说是要跟咱们进山!
郭春海手腕一抖,刀刃在拇指肚上试了试锋芒,渗出一粒血珠。他嘬了口伤处,咸腥味在舌尖化开:带家伙了吗?
就两把破扎枪,连条像样的猎狗都没有。二愣子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个烤土豆掰成两半,递过来一半,老孟家媳妇刚烤的,还烫嘴呢。
土豆皮烤得焦脆,掰开的截面冒着腾腾热气。郭春海咬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却尝出了久违的烟火气——孟家媳妇烤土豆时肯定抹了熊油,这是老林子的做法。
屯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周家屯的两个后生——周大勇和周二强,正跟托罗布显摆他们新打的扎枪。枪头倒是锃亮,可枪杆用的竟是没阴干透的桦木,这种料子冬天脆得像饼干,一碰就断。
郭同志!周大勇看见郭春海,立刻挺起胸膛。这小子生得五大三粗,腮帮子上还留着几道嫩疤,一看就是去年冬猎让野猪挑过,听说你们要清熊仓子?带我们哥俩见见世面呗!
周二强在旁边帮腔:我们屯后山老闹熊害,学成了回去也照方抓药!
郭春海没急着答话,目光扫过两人脚上那双崭新的胶底棉鞋——鞋帮子雪白,连道褶子都没有。山里猎人最忌讳穿新鞋进山,走不出十里地准打血泡。
乌娜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少女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鄂伦春猎装,腰间系着五彩绳编的网兜,里头装着熊油和盐巴。她凑到郭春海耳边,呼出的白气拂得他耳根发痒:带他们走南线,石砬子少,不容易出事。
最终队伍分成两路。郭春海带着乌娜吉、二愣子和孟家屯三个后生走北线;托罗布则领着阿坦布、赵卫国和周家屯两个愣头青走南线。分派时,郭春海特意把装麻醉弹的褡裢给了托罗布:遇上小熊崽子别硬来,用药。
日头爬过东山时,北线队伍已经端掉一个树洞仓。那是头独居的公熊,左耳缺了半拉,獠牙黄得像老烟枪的指甲盖。乌娜吉的箭先射穿了它的肺叶,郭春海补枪打碎天灵盖,干净利落。
剥皮要趁热。乌娜吉跪在熊尸旁,猎刀从下颌划到肚腹,手法娴熟得像在拆一件旧棉袄。孟家屯的后生们看得眼睛发直——少女指尖翻飞间,整张熊皮就像被子般被掀下来,半点不伤筋肉。
正午众人围坐在倒木上吃干粮。乌娜吉用松枝串了熊肝在火上烤,油脂滴进火堆里作响。二愣子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尝尝我娘腌的山葱,就熊肝吃最香!
山葱腌得发黄,嚼在嘴里又脆又辣。郭春海正嚼着,远处突然传来三声枪响——托罗布他们的信号!
出事了!二愣子腾地站起来,玉米饼渣子扑簌簌往下掉。
众人赶到南线时,血腥味已经弥散在空气里。石砬子前横着母熊尸体,肚皮被剖开,冒着热气的内脏堆在雪地上。赵卫国瘫坐在一旁,将校呢大衣的袖子撕成了布条,胳膊上三道爪痕深得能看见骨头。
周家屯那两个更惨——周二强抱着腿哀嚎,血从指缝里往外冒;周大勇脸上挂了彩,鼻梁歪在一边,血糊了半张脸。
咋弄的?郭春海厉声问。
阿坦布阴沉着脸给伤员包扎,鹿筋绳扎在周大勇大腿根当止血带:问这两个蠢货!
原来托罗布他们击毙母熊后,仓子里突然窜出只熊崽子,少说八九十斤重。周家兄弟见钱眼开,非要活捉卖去动物园。结果熊崽发了狂,一巴掌拍断周二强的胫骨,又给周大勇脸上来了记狠的。
熊崽子呢?乌娜吉急问。
托罗布指向东南方的密林:跑了,后腿挨了我一枪,跑不远。
雪地上的血迹断断续续,像撒了一路红小豆。郭春海蹲下捻了捻血渍,还带着体温。他抬头时,正对上乌娜吉的眼睛——少女瞳孔缩成了两点黑星,鄂伦春人管这叫,是动了真怒的征兆。
郭春海简短地说,这种记仇的崽子不能留。
周大勇却挣扎着爬起来:别!那可是三百块钱!哈尔滨动物园...
要钱要命?乌娜吉突然爆发了,猎刀地钉在周大勇两腿间的树干上,刀柄嗡嗡直颤,你当那是家猫?那是见过人杀它娘的熊瞎子!
众人兵分两路追捕。血迹引着他们来到一片红松林,树干上的苔藓被蹭掉不少,露出新鲜的木质。黑珍珠突然压低身子,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低吼。
二十步外的树洞里,熊崽子正蜷成一团舔伤口。它听见动静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仇恨。郭春海心头一凛——这眼神他太熟悉了,重生前在盗猎者枪口下的东北虎,临死前就是这种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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