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老金沟笼罩在薄雾中,郭春海踩着露水走向屯东头的空地。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搓了搓——粘度适中,是打地基的好材料。
这么早?阿坦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腰间别着把短柄斧,花白的胡子还沾着晨露。
郭春海站起身,指了指空地中央插着的几根木棍:昨晚上画的线,您看看合不合适。
阿坦布眯起眼睛,沿着木棍标出的痕迹走了一圈。那是栋三间房的轮廓,坐北朝南,门前留了片空地,按照鄂伦春人的习惯,将来要种些山丁子和稠李子。
东屋做婚房?老人用脚点了点最东边的标记。
郭春海点点头:盘个火炕,冬天暖和。他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图纸,场部技术科老周帮忙画的,说是最新式的满族火炕,省柴火。
阿坦布接过图纸,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抚过那些线条。虽然看不懂汉字标注,但老人对图形有着猎人特有的敏锐:烟道这么走...聪明!他突然抬头,木料备好了?
二愣子今天从林场拉两车红松来。郭春海指向屯口的土路,砖瓦得等下周,赵卫国帮忙联系的县砖厂。
老人满意地捋了捋胡子,突然转身朝屯子里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五六个鄂伦春汉子从各自的仙人柱里钻出来,有扛着斧头的,有提着绳子的,还有个背着整套木匠工具——是半耳老人家的女婿,屯里最好的木匠。
今天立架子!阿坦布用鄂伦春语宣布,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郭春海想去帮忙,却被老人拦住:你们上班的去上班。他指了指正在升起的太阳,房子的事交给我们。
乌娜吉端着个桦树皮碗走过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肉粥。她今天穿着林场发的蓝色工装,头发却依然编成鄂伦春式的长辫,辫梢系着个小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吃吧。她把碗递给郭春海,转头对父亲说,阿爷,我把梁上挂的鹿肉都拿下来了,晌午炖上。
阿坦布点点头,已经开始指挥众人挖地基。郭春海三口两口喝完粥,把碗还给乌娜吉:我下班早点回来。
不用。乌娜吉摇摇头,阿爷说了,盖房子是男人的事。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资料室今天盘点,我也得晚回。
二愣子的解放卡车轰鸣着驶来时,太阳已经爬上山头。郭春海跳上车,看见车斗里除了红松木料,还坐着托罗布和格帕欠——两人都带着工具,显然是请了假来帮忙的。
赵副局长特批的!二愣子得意地晃了晃一张纸条,说是职工互助,不算旷工!
卡车驶过屯口的空地,郭春海看见阿坦布已经带人挖出了齐膝深的地基沟。老人挥舞着铁锹的样子,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不止。
路上,二愣子喋喋不休地讲着林场的新闻——徐主任的案子牵扯出了更多人,连县里都惊动了;场部准备提拔一批年轻干部,郭春海的名字在名单上;最重要的是,林业局刚下了文件,允许职工在自留地上建住房,面积不超过六十平米。
六十平?托罗布皱眉,不够住。
笨啊!二愣子拍了下方向盘,文件上写的是不超过,又没说必须小于!海哥那房子画线我看了,少说八十平!
郭春海没接话。重生前的记忆告诉他,1984年确实是林业系统住房政策最宽松的一年,到了1985年就开始收紧。这也是他急着现在动工的原因。
26号楞场今天格外安静。老马带着工人们去山场运木材了,只留下小张看场子。见卡车进来,小张一溜小跑过来:郭技术员!场部来电话,说您未婚妻...他瞥见车上的木料,突然改口,乌娜吉同志被临时借调到局里了,下午才能回来。
郭春海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乌娜吉早上明明说要在资料室盘点。他让二愣子卸下木料先回老金沟,自己则去工棚取检验工具。
工棚里,老黄正往火炉里添柴,见郭春海进来,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郭技术员,听说您盖房子呢?不等回答,老人就从床底下拖出个布包,我家祖传的泥抹子,好用得很!
郭春海接过沉甸甸的铁制抹子,手柄已经被磨得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他刚要道谢,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楞场门口,车门打开,乌娜吉跳了下来——她今天没穿工装,而是换了身鄂伦春传统服饰:靛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五彩丝带,头发上还别着几朵新鲜的达子香花。
这是...郭春海愣住了。
乌娜吉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这对于一向冷静沉稳的她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她有些羞涩地说道:“阿爷让我来接你回去。”说着,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吉普车,“这是赵副局长特批的,说是……说是要‘立梁’。”
郭春海听到“立梁”二字,心中顿时恍然大悟。在鄂伦春族的传统习俗中,盖房子时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立梁仪式。这个仪式非常庄重,不仅要邀请全屯的人一同前来吃饭,还有一系列的祈福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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