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左宗棠的案头却已堆上了新的烦恼。楚军连克龙游、汤溪、金华,兵锋正锐,直指杭州。然而,紫禁城里的那位太后,似乎嫌这速度还不够快。
“着新任江苏巡抚李鸿章,速调洋枪队‘常胜军’赴浙,协同左宗棠部,克日收复杭城!” 朝廷的谕旨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常胜军’?”左宗棠放下谕旨,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支由美国人华尔纠集亡命之徒起家,后以华勇为主、洋官为骨的队伍,在左宗棠眼中,不过是朝廷花大价钱“豢养”的麻烦。他麾下楚军将士,浴血拼杀,粮饷全靠自己东挪西凑,一分一厘皆来之不易。而这支“常胜军”,青浦一战被李秀成杀得鬼哭狼嚎(“杀死鬼兵六七百人”,华尔身中五枪),却因沾了“洋气”,坐享朝廷优渥的饷银,更兼军纪败坏,如同附骨之疽。
摩擦,很快在浙江的地界上爆发。
九月,“常胜军”一部奉调进入宁波助战。这些趾高气扬的洋兵洋将,竟公然向宁绍台道史致谔——这位左宗棠力保的地方大员——索要钱财,形同敲诈!史致谔岂是软柿子,严词拒绝。未曾想,“常胜军”竟恶人先告状,一纸诉状递到了朝廷。
朝廷将此事发回浙江巡抚左宗棠查办。左宗棠闻报,拍案而起!案上镇纸都震得跳了一跳。他提笔蘸墨,胸中块垒化作笔底锋芒,一道奏折直陈要害:
“虽借外国兵力暂保孤城,主弱客强,终非长久之计!”
接着,他痛陈洋兵之弊,字字如刀:
“沿海自通商,士民嗜利忘义,习尚日非。海上用兵久未睹胜,于是妄自菲薄,争附洋人!狡黠者通洋语、悉洋情,以此博取富贵。趋利若狂,举国若癫!自洋将教练洋兵,桀骜之徒多投其麾下,挟洋势横行乡里,官府莫敢问津!近闻宁波兵丁,竟弃武籍投洋将以图厚饷,‘常胜军’膨胀至四千五百人,根由在此!若不加裁抑限制,则客日强而主日弱,耗我艰难之饷,埋海疆积弱之忧,人心风俗,日就颓靡,后患无穷!”
这份奏折,如同投石入水,在朝堂引起波澜。它撕开了“借师助剿”政策下血淋淋的现实:洋兵非但不是救星,反成侵蚀国本、败坏风气的毒瘤!
然而,左宗棠的强硬,并未获得关键盟友的支持。江苏巡抚李鸿章,作为“常胜军”的直接管辖者,虽也厌恶沪上官僚对洋人的谄媚(“沪道媚夷,失之过弱”),但他更信奉其师曾国藩传授的“忠信笃敬”四字诀,主张“抚而用之”。曾、李一系对洋人的妥协态度,与左宗棠的刚硬格格不入。
朝廷最终定调,仍行“借师助剿”。左宗棠势单力薄,只得遵旨。但他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了。“用之可也,纵之不可!若敢在浙省地界放肆,休怪左某无情!”他严令部下,对进入浙江的洋兵,务必严密监视,随时准备将其“礼送出境”甚至强行解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法国人又来了。
朝廷受“常胜军”在浙小胜鼓舞,竟下令由法国海军军官勒伯勒东担任浙江总兵,招募千余华勇,装备新式洋枪洋炮,组成“常捷军”,名义上“听浙江巡抚及宁波道节制”。勒伯勒东不久战死,接替他的是另一位法国军官——德克碑。
左宗棠无力阻止这支“常捷军”的建立,只能以浙江巡抚的身份,对其“稍加裁禁,予以限制”,如同给这头猛兽套上并不牢靠的缰绳。
缰绳,很快就被挣断了。
1863年,“常捷军”参与攻占绍兴。城破之后,这些“客军”的兽性彻底爆发!他们酗酒滋事,如同蝗虫过境,冲入民居、官库,大肆抢掠!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对率先入城的清军进行搜身,抢夺战利品!抢来的财物堆积如山,他们竟强迫当地百姓“购买”,无钱者则强立借据!短短数日,绍兴百姓竟“欠”下了这伙强盗十余万两白银的荒唐债!
消息传到金华,左宗棠勃然大怒!他再次上奏朝廷,言辞激烈:“洋兵抢掠奸淫,劣迹昭彰,绍兴之惨状,民怨沸腾!当此我军声威正盛之际,应乘机将洋兵陆续遣散,以绝后患!”
奏折如石沉大海。朝廷对洋兵的依赖已深,对此暴行选择了沉默。左宗棠怒不可遏,退而求其次,上报总理衙门,请求严惩罪魁祸首——驱逐“常捷军”头目德克碑!
总理衙门与法国公使交涉。法国公使竟提议换一个叫实德棱的人来替代德克碑。左宗棠一查,此獠名声更坏,贪婪尤甚!他再次上奏,力主解散“常捷军”,奏疏依旧杳无回音。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风声传到了德克碑耳中。这位留着浓密络腮胡、向来傲慢的法国军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知道,在浙江这块地盘上,得罪了这位“左骡子”巡抚,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他决定放低姿态,亲自前往金华拜见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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