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回到行辕书房,身上似乎还带着军械所的烟火硫磺气息。他刚端起一杯微凉的浓茶,试图平复心绪,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门外便响起了急促而带着喜气的脚步声。
“禀制台!上海六百里加急!李抚台(李鸿章)捷报!”亲兵呈上一个封着火漆的厚实信筒。
“禀制台!浙江八百里加急!左抚台(左宗棠)捷报!”另一名亲兵几乎同时赶到,手中是同样沉甸甸的信件。
曾国藩精神一振,连日来因天京战事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双份捷报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放下茶杯,迅速用小刀剔开火漆,展开信笺。
李鸿章奏报字里行间洋溢着初生牛犊的锐气。详细描述了淮军联合常胜军(华尔洋枪队)及英法联军,于七宝、泗泾一带大破李秀成部将谭绍光、郜永宽所率太平军主力!斩首数千,缴获甚多!奏报特别强调:“……贼锋受挫,沪上危局已解,松江、青浦次第克复,兵锋已直指昆山、太仓…李逆秀成主力西顾天京,苏南空虚,正可乘胜进剿,断其根本!” 末尾,李鸿章不忘提及新募淮勇之勇猛及西洋枪炮之犀利,言辞恳切地请求恩师继续在饷械上予以支持。
左宗棠奏报行文则带着楚军特有的沉毅与锋芒。左宗棠详细奏报了其在浙东、浙南的凌厉攻势:楚军连克宁波外围要隘,兵围重镇绍兴!更在金华、衢州一线与侍王李世贤部激战,虽未竟全功,但已“挫其凶锋,渐收失地”。奏报中,左宗棠自信地断言:“……浙省贼势日蹙,李世贤困兽犹斗,然已成强弩之末。假以时日,必能肃清全浙,断天京一臂!” 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全局的把握和对自身能力的强大自信。
曾国藩将两份捷报反复看了两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欣慰笑意爬上他刻满风霜的脸颊。他放下奏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好!少荃(李鸿章)初掌兵符,便有如此锐气,不负老夫所望!沪上稳住,苏南可图,李秀成首尾难顾矣!”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庭院里几株在秋风中依旧苍劲的古柏,继续感叹,“季高(左宗棠)用兵,素来老辣!浙东浙南双管齐下,李世贤疲于奔命,浙省光复指日可待!天京东南两翼,已露破绽!”
这两份捷报,如同两剂强心针,不仅缓解了天京前线巨大压力带来的焦虑,更让他看到了全局胜利的曙光。李鸿章在苏南的进逼,将死死拖住李秀成可能再次回援天京的脚步;左宗棠在浙江的胜利,则彻底斩断了天京从富庶东南获取补给的通道。曾国荃在雨花台的深壕,正一点点勒紧天京的咽喉,而李、左在苏浙的攻势,则是在斩断这天国巨兽最后的爪牙。
心中的郁结稍解,曾国藩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他瞥见书案一角静静摆放的紫檀木围棋盘和两盒温润如玉的云子,心中一动。
“来人,请李壬叔(李善兰)先生过府手谈一局。”
不多时,幕僚李善兰——这位名满天下的数学家、翻译家,同时也是围棋高手——应召而来。他身着素净长衫,气质儒雅,与行辕内弥漫的戎马气息形成微妙对比。
“制台大人今日难得雅兴。”李善兰含笑拱手,目光扫过书案上尚未收起的捷报,心下了然。
“今日得少荃、季高捷报,心中略宽。连日案牍劳形,军务倥偬,想借壬叔妙手,换换脑筋。”曾国藩亲手将棋盘移至窗边的矮几上,示意李善兰落座。
黑白云子,在纵横十九道的方寸天地间次第落下。书房内一时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曾国藩执黑先行,布局厚重沉稳,一如他用兵,讲究根基扎实,步步为营。李善兰则棋风灵动飘逸,常有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如同他钻研的数学与天文,充满探索与变化的乐趣。
棋局渐入中盘,黑白两条大龙纠缠绞杀,局面错综复杂。曾国藩捻起一枚黑子,悬于半空,目光深邃,似在思考棋局,又似穿透了纹枰,看到了万里疆场。
“壬叔,你看此局,”曾国藩缓缓落子,封住白棋一处看似薄弱的联络,“像不像如今这江南战局?”
李善兰会意,微微一笑,应了一手精妙的“靠”,在黑棋的厚势中制造出一点波澜:“制台坐镇中枢,如执黑子,棋厚势大,根基已成。九帅(曾国荃)于天京雨花台,便似此处厚壁,虽经反复冲击(他指了指几处被白子冲击过的黑角),然根基未损,反更坚实。” 他顿了顿,指向棋盘另一端,“李抚台沪上之胜,如这一路奇兵突进,深入敌阵,搅乱其腹心;左抚台浙东之进,则似这一角凌厉攻势,断其归路,遥相呼应。”
“妙喻!”曾国藩眼中精光一闪,对李善兰的洞察颇为赞许,“然则,这天京孤城,便是这白棋困守的孤子?”他指向被黑棋重重围困的一小块白棋。
“正是。”李善兰点头,“此子看似尚有喘息之地,然外援断绝(他指了指被切断的白棋外援),内无生路。制台只需稳扎稳打,步步紧逼,不使其腾挪转换,则其气终有尽时。此乃‘瓮中捉鳖’之势。” 他轻轻落下一子,又补充道,“然困兽犹斗,收官之际,尤需谨慎,防其玉石俱焚之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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