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文光策马立于阵前。他换上了一身相对齐整的捻军装束,外面罩着陈得才硬塞给他的一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袍,头上戴着一顶挡风的毡帽,脸上刻着风霜和操劳过度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他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的冻土,喷着浓浓的白气。
张宗禹在他身侧,骑着一匹抢来的高大蒙古马,显得威风凛凛。任化邦、陈得才等主要将领分列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赖文光身上。
“兄弟们!”赖文光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并不十分洪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骑士的耳中,“看看你们的身边!看看你们的马!”他猛地扬起马鞭,指向身后连绵的群山和面前肃杀的骑阵,“天塌了,我们没死!柱子倒了,我们用血肉,重新立了起来!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步卒,不再是飘忽不定的流寇!我们是新捻军!是六万铁骑!”
“六万铁骑!”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吼声,如同闷雷滚过冰封的河面。
“僧格林沁!”赖文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仗着铁骑,屠我天京,杀我兄弟,追得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今天!”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人立,“我们也有了铁骑!我们比他更快!比他的马,更熟悉这山山水水!从今往后,这鄂豫皖千里山川,就是我们的猎场!僧妖,就是我们的猎物!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六万人的怒吼汇聚成狂暴的声浪,震得河岸枯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无数手臂高高举起,马刀、长矛、镰枪在惨淡的冬日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森林。
张宗禹猛地抽出腰间的厚背砍刀,刀锋直指东北方向,声音如同炸雷:“新捻军!起兵!让僧格林沁那条老狗,尝尝咱们铁蹄的滋味!”
“起兵——!”
呜——!苍凉的牛角号声撕裂长空。
轰隆隆!六万铁骑同时启动!马蹄声起初沉闷,如同地底涌动的闷雷,旋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最终化为一片席卷大地的狂暴轰鸣,震得脚下的冻土都在颤抖。万马奔腾,卷起漫天雪尘,如同一条裹挟着无尽仇恨与杀意的钢铁洪流,冲破深冬的肃杀,向着僧格林沁盘踞的平原,滚滚而去!
河滩上,只留下凌乱而深沉的马蹄印,迅速被卷起的雪尘覆盖。寒风依旧呼啸,却再也无法冻结那已然沸腾的热血。
就在新捻军铁流倾泻而出的同时,河南项城,僧格林沁钦差行辕。
暖阁内炭火熊熊,驱散了外面的严寒。僧格林沁靠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佛珠。这位清廷倚为柱石的蒙古亲王,脸上带着一丝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眉宇间的杀伐之气依旧浓重。
一个戈什哈(亲兵)脚步匆匆却又极其小心地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禀王爷!鄂北八百里加急!”
僧格林沁缓缓睁开眼,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他接过军报,撕开封口,抽出信纸。目光在纸面上扫过,起初是惯常的漠然,随即眉头猛地拧紧,捏着信纸的手指骤然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十万铁骑?”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暖阁内温暖如春,却仿佛瞬间被这冰冷的四个字冻住。炭火噼啪一声轻响,显得格外刺耳。
戈什哈深深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赖文光……张宗禹……”僧格林沁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踱到窗前,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卷起他锦袍的下摆。窗外,是项城冬日萧索的庭院和铅灰色的天空。他望着南边鄂北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千里河山,看清那支突然化身为恐怖铁流的敌人。“好!好得很!”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择人而噬的狞厉,“传令!各部集结!本王倒要看看,这群流寇拼凑起来的‘十万铁骑’,能不能扛得住我真正的蒙古铁蹄!”
他的命令如同冰雹砸下,瞬间打破了行辕的宁静。急促的马蹄声、传令兵的呼喝声、号角声次第响起,一股大战将临的紧张肃杀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而此时,新捻军的滚滚铁流,正以惊人的速度穿过豫鄂交界的最后一道山隘。赖文光和张宗禹并辔行在队伍最前方。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
“宗禹兄,前面就是平原了。”赖文光望着远处逐渐开阔的地平线,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冷静。
“嗯!”张宗禹重重应了一声,眼中燃烧着跃跃欲试的火焰,“僧狗子的鼻子灵,咱们的刀,也该见见血了!”他拍了拍腰间冰冷的刀鞘。
赖文光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头,对紧随其后的传令兵沉声道:“传令全军,加速!目标——豫南清妖粮道!”
呜——!号角声再次响起,穿透风雪,更加急促,更加高昂。六万铁骑骤然提速,马蹄踏过山隘口尚未完全冻结的溪流,溅起大片混着冰碴的水花,如同奔腾的怒龙,一头扎向僧格林沁统治下的、看似固若金汤的中原大地。铁蹄过处,薄冰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密集,仿佛是这腐朽王朝根基崩裂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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