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早春,寒意未消,秦淮河上的薄雾终日不散,为六朝古都平添几分凄凉。两江总督府内,药香与墨香交织,曾国藩躺在病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自去岁冬日以来,他的脚麻之症越发严重,时有眩晕之感,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开出参附汤暂保元气。
长子曾纪泽侍立床前,面带忧色。窗外,几株老梅凌寒独放,暗香浮动,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气氛。
“父亲,”曾纪泽轻声问道,“今日感觉可好些?”
曾国藩微微摇头,声音虚弱却仍保持着往日的沉稳:“造船之事虽已尘埃落定,然我心中仍有一事,日夜悬心,寝食难安。”
“父亲所虑何事?儿子愿闻其详。”
“人才!”曾国藩挣扎着要坐起,曾纪泽连忙上前搀扶,“造船、制器,皆需通晓西学之才。记得容闳多年前提出的幼童出洋计划否?此事拖延已久,不能再耽搁了。”他的语气突然急促起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近来常思,自强之道,首在育人。若不能培养通晓西学之才,纵有万千船炮,终是徒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容闳先生求见。”
但见容闳风尘仆仆而入,这位耶鲁大学毕业的中国第一位留美学生,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他躬身施礼:“涤帅,听闻朝廷已决意继续造船,实乃国家之幸。然闳有一言,不吐不快——”
曾国藩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纯甫不必多言,你所思即我所虑。派遣幼童出洋肄业之事,当立即上奏。这些年你在江南制造局历练,于西学西艺所知日深,正是大用之时。”
接下来的日子里,曾国藩强撑病体,在病榻前与容闳、曾纪泽等人详细商议奏折内容。书房内,一幅《海国图志》悬挂壁上,地球仪静静立在案头,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古老帝国对世界的重新认知。
“奏折当首陈时局之危,”曾国藩声音虚弱却思路清晰,“西洋诸国恃其船坚炮利,横行四海。我朝若不能培养通晓其技艺之才,终难与之抗衡。”说到这里,他突然语塞,面露痛苦之色——舌蹇之症又发作了。
曾纪泽连忙递上纸笔。曾国藩颤抖着手写下“师夷长技以制夷”数字,墨迹略显凌乱,却仍可见往日风骨。
容闳见状,不禁热泪盈眶:“涤帅抱病仍心系国事,闳敢不竭尽全力!”
经过数日斟酌,奏折渐成雏形。曾国藩每必亲自审阅,有时正商议间,他的脚麻之症发作,不得不暂停议事;有时话到嘴边,却因舌蹇而不能畅言。但他始终坚持亲自修改奏折的每一个字句,常常夜深人静时,仍见他的书房灯火通明。
“委员人选至关紧要,”一日,曾国藩在病榻上嘱咐,“陈兰彬老成持重,熟知洋务,可为正委员;纯甫你通晓西学,精通英语,担任副委员最为相宜。至于上海局事,刘翰清办事稳妥,可当此任。”
容闳建言:“出洋幼童年龄当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需身家清白,聪颖好学。先在上海设局培训中西学问,合格者方可放洋。”
“善,”曾国藩点头,“还需在奏折中详定章程:留学期以十五年为限,期间需兼习中学,每届派三十人,逐年增加...”
同治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这份由曾国藩领衔,李鸿章、丁日昌等联署的奏折终于发出。奏折中详细阐述了派遣留学生的必要性和具体方案,字字恳切,句句铿锵:“选聪颖幼童,送赴泰西各国书院,学习军政、船政、步算、制造诸学……使西人擅长之技,中国皆能谙悉,然后可以渐图自强。”
三月的金陵,阴雨连绵。总督府内气氛凝重,曾国藩已卧床不起多日。这日清晨,他突然精神稍振,示意要坐起。
曾纪泽连忙上前搀扶,见父亲目光清明,心下稍安:“父亲今日气色见好。”
曾国藩微微摇头,颤抖的手指在锦被上划着字。曾纪泽会意,忙取来纸笔。
“奏折可曾发出?”曾国藩费力地写下。
“回父亲,已于二月二十七日发出。李中堂、丁日昌等均联署,想必朝廷必会重视。”
曾国藩颔首,又写道:“幼童出洋,事关百年大计。须择聪颖子弟,兼习中西之学,不可偏废。”
“父亲放心,章程中已明确规定。容纯甫更是主张幼童在美仍需研读圣贤书,不忘根本。”
曾国藩面露欣慰之色,正要再写什么,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面色霎时变得灰白。医官急忙上前诊视,却见曾国藩的手无力垂下,眼神开始涣散。
“父亲!父亲!”曾纪泽跪在床前,泣不成声。府中亲眷闻声赶来,围在病榻四周。
曾国藩用尽最后力气,颤抖着手写下”自强”二字,墨迹未干,手已无力垂下。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期待。
同治十一年三月初四日(1872年4月2日),曾国藩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一岁。临终之际,子孙环伺在侧,见证了这一代名臣的最后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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