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平壤城,被一层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笼罩着。已是初秋时节,来自黄海的水汽凝结成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洒落在这座千年古都的每一个角落。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渐渐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沿着街巷缓缓流淌。城墙上的清军龙旗被雨水打湿,沉重地垂在旗杆上,偶尔被风吹动,也只是无力地摆动几下。
此刻正是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六日(1894年9月15日)的午后二时,整个平壤城仿佛被分割成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大同江南岸,马玉昆率领的毅军刚刚击退了日军的又一次进攻。战场上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与蒙蒙细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灰白色的雾霭。江面上漂浮着几具日军的尸体,正随着浑浊的江水缓缓向下游漂去。毅军士兵们蹲在临时构筑的工事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的步枪。他们的军装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干得漂亮!”一个满脸硝烟的老兵咧着嘴笑道,“让小日本知道知道咱们毅军的厉害!”
身旁的年轻士兵正要答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刚才那股鬼子冲得可真猛,差点就让他们突破左翼了。”
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取出块干粮分给他半块:“吃吧,补充点力气。马军门指挥得当,咱们这仗打得痛快!”
确实,马玉昆在这一带的部署可谓滴水不漏。他充分利用江岸地形,在关键位置设置了交叉火力,每次日军试图渡江都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此刻,这位身材魁梧的将领正站在一处高地上,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对岸日军的动向。雨水顺着他浓密的胡须不断滴落,但他浑然不觉。
“传令各营,”马玉昆的声音沉稳有力,“加强警戒,防止日军夜袭。特别是下游浅滩处,要加倍小心。”
与此同时,平壤城西南的战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是胜负未分的僵持局面,双方都在利用这段难得的间隙重新调整部署。清军士兵躲在战壕里,就着雨水啃着干粮,偶尔有人低声交谈几句。不时有伤兵被抬往后方,痛苦的呻吟声在细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名管带冒着细雨巡视前沿阵地,不时停下脚步检查工事是否牢固。当他走到一处机枪阵地时,发现士兵们正在用油布仔细遮盖弹药,以免被雨水淋湿。
“做得对,”管带赞许地点点头,“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得保护好弹药。”
而在城北的玄武门一带,战况最为惨烈。牡丹台和玄武门已经失守,日军第五师团的太阳旗在城楼上飘扬。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日军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停留在城外整顿。原来,这一天的激战已经让日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战死189人,伤516人,其中还包括多名高级军官。
在玄武门外的山坡上,日军士兵们正在雨中艰难地搬运着同伴的尸体。雨水混合着血水,将山坡上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一名年轻的日军士兵靠在一棵被炮火炸断的树桩上,双手不住地颤抖。他的军装左袖已经被撕裂,露出里面简单包扎的伤口,鲜血仍在慢慢渗出。
“坚持住,医务兵马上就来了。”身旁的老兵试图安慰他,但自己的声音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更糟糕的是日军的补给状况。由于推进过快,后勤线拉得太长,加上连日阴雨,运输极为困难。弹药所剩无几,粮食更是紧张,许多士兵从昨天起就只吃了一顿冷饭。此刻他们冒雨露宿在野外,又冷又饿,处境极为艰难。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平壤城内的清军。城内粮草充足,弹药储备足以支撑一个月之久。各军营地里,炊事兵正在准备热食,米饭的香气在雨雾中飘散。士兵们虽然疲惫,但整体士气尚可,特别是听说南岸马玉昆部获胜的消息后,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在平壤城中心的统帅府内,气氛却异常凝重。这是一座传统的朝鲜式建筑,飞檐翘角,此时却被笼罩在愁云惨雨之中。左宝贵将军的遗体被安放在东厢房内,几名亲兵默默地守在一旁。这位英勇的将军在玄武门激战时,身着御赐黄马褂,亲自登城督战,最终被日军炮弹击中,壮烈殉国。
此刻,在统帅府的正堂内,一场决定平壤命运的战略会议正在进行。清军主帅叶志超坐在主位上,脸色苍白,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这位在镇压太平天国时以勇猛着称的老将,如今却被连日的战事和左宝贵的阵亡吓破了胆。
“诸位,”叶志超的声音干涩,“北门咽喉既失,弹药不齐,转运不通,军心惊惧。若敌兵连夜攻击,何以御之?”
他环视在场的将领,见无人应答,便继续说道:“不若暂弃平壤,令彼骄心,养我锐志,再图大举,一气成功也。”
话音刚落,马玉昆猛地站起身来说:“大帅!我军尚有可为!城南我军新胜,士气正旺;城内粮弹充足,足以固守。日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坚持数日,其必自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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