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地底水牢。
浓重的血腥味、铁锈味和腐败的霉味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粘稠地糊在人的口鼻。火把在湿冷的石壁上投下跳跃的、扭曲的巨大阴影,如同噬人的妖魔。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混杂着暗红的血丝。
杨涟浑身湿透,官袍上凝结着泥泞与血痂,分不清是西华门的还是诏狱的。他站在齐膝深的污水中,如同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煞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火把映照下,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他面前,一个血肉模糊的黑衣人被铁链高高吊起,双臂反剪,脚尖勉强触着污浊的水面。正是曹化淳的心腹死士之一。
骆养性抱着臂,倚在几步外的石柱阴影里,冷硬的脸庞被火光切割得半明半暗。他带来的几个锦衣卫好手,如同沉默的石雕,散在四周。水牢里只有水滴声、铁链的摩擦声,以及那黑衣人因剧痛和寒冷发出的、不成调的粗重喘息。
“名字。”杨涟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却像冰锥凿穿死寂,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黑衣人艰难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皮缝隙里透出野兽般的凶光,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模糊不清的嘲笑。
杨涟没有动怒。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手中赫然是那块羊脂白玉佩!玉佩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却不容亵渎的光华,仿佛带着沉睡帝王的意志。杨涟将玉佩缓缓贴在那黑衣人血肉模糊的额头上。
“看着它!”杨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水牢,浩然正气混合着玉佩上凝聚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轰然砸下!“陛下就在这玉佩之后看着你!弑君逆贼!九族当诛!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你的主子曹化淳,此刻正躲在阴沟里发抖!你以为你的骨头硬?你以为你能守住秘密?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
玉佩冰冷,帝王威压如山!浩然正气如狱!那黑衣人眼中的凶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撕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名字!”杨涟再次厉喝,声浪裹挟着精神威压,狠狠冲击对方摇摇欲坠的心防!
“…吴…吴良…”黑衣人意志彻底崩溃,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哀鸣。
“曹化淳给你的任务!一字不漏!说!”杨涟步步紧逼,玉佩的微光几乎要灼穿对方的额头。
“盯…盯死崔文升…灭口…若…若事泄…制造混乱…助…助李选侍…控制…乾清宫…”吴良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供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李选侍?!杨涟瞳孔骤缩!果然还有后手!后宫夺权的影子终于浮现!
“证据!曹化淳与郑贵妃勾结!毒害君父!证据何在?!”杨涟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
吴良眼神涣散,挣扎着,似乎在抗拒最后的底线。
杨涟猛地收回玉佩,从怀中掏出刘一手留下的油纸包,里面除了配方,还有几个小瓷瓶。他毫不犹豫地拔开其中一个青瓷瓶的塞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仿佛无数钢针扎入鼻腔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这是刘一手配制的顶级金疮药粉,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其气息,对伤口更是如同烈火灼烧!
杨涟面无表情,将瓶口对准吴良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作势欲倒!
“不——!我说!在…在左靴夹层…暗格…有…有郑娘娘…亲笔…密令…”吴良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恐惧彻底压垮了一切!
骆养性眼中精光爆射,一个箭步上前,粗暴地扯下吴良左脚那只沾满污泥血渍的官靴。指节发力,“咔嚓”一声,硬木靴底竟被生生掰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被油布仔细包裹的素笺露了出来!
骆养性迅速展开油布,将素笺对着火把。娟秀却透着狠戾的字迹清晰可见:
“事若急,断尾求生。乾清宫灯灭之时,即为翊坤宫火起之机。西苑净军,可作燎原薪柴。落款:郑氏。”
落款处,一枚小巧的、印着缠枝牡丹纹的私人花押,殷红如血!
铁证如山!郑贵妃!曹化淳!毒杀君父!意图趁乱夺权!甚至不惜以净军为牺牲,制造更大的混乱!
杨涟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怒火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强行压下,转向骆养性,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骆大人!人犯口供!郑氏密令!铁证在此!请大人立刻封锁宫禁!缉拿曹化淳!控制翊坤宫!绝不能让逆贼走脱!”
骆养性看着那枚牡丹花押,冷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冰冷杀意。他将密令仔细收好,沉声道:“杨给事中放心。曹化淳插翅难逃!翊坤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你速回乾清宫!此地有我!” 他一挥手,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的吴良从铁链上解下,拖向更黑暗的水牢深处。
杨涟不再停留,深深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铁证,转身冲出令人窒息的水牢,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再次狂奔!他怀中,那份口供和配方,如同滚烫的烙铁!陛下!必须撑住!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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