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朱由校在沈惊鸿那封“吕宋旧闻”密信的触动下,结合户部呈报的冰冷数据,对宗室禄米和土地兼并问题的严重性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醒认识。这股认知带来的危机感,并未随着“清丈田亩”旨意的下达而消散,反而促使他思考更深层次的解决之道。他意识到,仅仅清查土地、均平赋役,或许能缓解一时之困,但若不能从根本上遏制宗室群体无休止膨胀对财政的吞噬,无异于扬汤止沸。
与此同时,他对魏忠贤及其党羽的作为也并非全然无知。东厂侦缉四出,借“肃贪”之名行排除异己、敛财自肥之实,弹劾奏章虽多被留中,但风声总会传入他的耳中。他需要魏忠贤这柄刀来制衡文官集团、处理一些他不便亲自出手的脏活,但他绝不能容忍这柄刀反过来伤及国本,或者变成只顾啃噬国家血肉的蛀虫。
一日,天启帝独召魏忠贤至乾清宫暖阁。阁内并无他人,只有君臣二人。朱由校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弄他的模型,而是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看着跪伏在地的魏忠贤。
“魏伴伴,”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近日朝堂纷扰,朕心甚忧。辽东需饷,河工待兴,各地宗室禄米亦是一大笔开销。国库艰难,你可知晓?”
魏忠贤心头一紧,连忙道:“奴婢知晓,奴婢日夜思虑,只为为陛下分忧。”
“分忧?”朱由校轻轻哼了一声,“朕听闻,有些人,借着为朕分忧的名头,手伸得太长,捞得也太多。朕许你提督东厂,是让你替朕盯着这天下,盯着那些不法的官员,不是让你去与民争利,更不是让你把国库当成自家的钱袋子!”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魏忠贤冷汗涔涔而下,连连叩首:“奴婢不敢!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此心!”
“有没有此心,你自家清楚。”朱由校语气放缓,却更显深沉,“朕今日与你明言:权,朕可以给你,但财,不是你能肆意染指的。 往后,东厂办案,需有实据,不得罗织构陷。抄没之财,需如实入库,朕自有他用。那些能干实事的官员,如徐光启、孙承宗,乃至在边关的沈师傅,他们是为国出力,你需得敬着些,莫要寻衅滋事。至于那些只会空谈、或是贪墨无度的蠢虫,你尽管放手去查,该罢黜的罢黜,该下狱的下狱,朕绝不姑息!便是宗室之中,若有作奸犯科、鱼肉乡里者,同样依法究治,不必顾忌!”
这一番话,既划清了红线(不能敛财,需保护实干派),也给予了授权(打击贪官和不法宗室)。魏忠贤心中凛然,知道皇帝这是要收紧缰绳了,连忙表忠心:“奴婢谨遵陛下圣谕!定当恪尽职守,秉公办事,绝不敢有负圣恩!”
敲打了魏忠贤之后,朱由校开始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如何解决宗室问题上。他反复咀嚼沈惊鸿信中的话——“今日之藩王,耗的是国家之元气;而这元气,本应是留予陛下万世子孙之基业”,决心不能坐视这个毒瘤继续膨胀。他结合沈惊鸿信中隐含的“分流”、“激励”思路,以及自己对机械结构的理解(系统需要疏通而非一味堵塞),构思了一套宗室改革方案。
数日后,他再次召见阁臣及礼部、户部堂官,抛出了一项石破天惊的提议——《厘定宗室禄米及出路疏》 草案。
草案的核心内容有二:
其一,“开宗室进取之途,以才效国”。宣布,允许有意愿、有能力的宗室子弟,经过考核,进入国子监读书,或进入格物院、钦天监等专业机构学习。学有所成后,可经正常铨选途径,出任地方佐贰官、教职、或技术性官职(如河工、营造、军械监等),凭政绩升迁。其原有爵位禄米依旧保留,但出任实职后,可按品级领取相应官俸,同时其爵位禄米则酌情减半发放,以示鼓励自食其力,并为国效力。此举旨在将部分宗室精英从纯粹的消耗者,转变为国家的建设者。
其二,“定爵位递减之制,以减国负”。明确规定,除亲王、郡王等高等爵位世袭罔替外,其余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中低等爵位,实行降等承袭。即,子孙承袭爵位时,需递降一等。例如,镇国将军之子袭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子袭奉国将军。如此递降,直至三代之后,若无特恩,其子孙便不再享有宗室爵位与禄米,等同于平民。同时,严格限制宗室妾媵数量,从源头控制宗室人口的无序增长。
这套方案,可谓极具冲击力。它没有直接剥夺现有宗室的利益,而是着眼于未来,通过“开源”(允许做官)和“节流”(降等承袭)双管齐下,试图逐步减轻国家的负担,并为庞大的宗室群体提供一个疏解的出口。
可以想见,此议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保守派和宗室利益集团几乎炸了窝。各地藩王、郡王以及众多中低层宗室,纷纷上疏,或痛哭流涕,言“祖宗之法不可变”;或危言耸听,称此策将“使天潢贵胄沦落民间,有损皇家体面”;甚至有人暗中串联,试图施加压力。朝中与之关联密切的官员也纷纷发声反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