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粮站和交通指挥台这两档子遭遇，虽说骂得都是县委的领导，但跟扇在自个脸上没什么区别，也没心情再转了，准备回招待所，路过城关小学校门口时，
一阵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面色焦黄的妇女，正紧紧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与门房里的老师傅激动地交涉着什么，
那小女孩身上穿的，赫然就是前几天欢迎他时，学生们统一穿着的那套崭新的校服！
高老的脚步顿住了，不知怎么的，有刚刚粮站和交通指挥台的前车之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几步，装作路过的样子，侧耳倾听，
“……师傅，求求您了，就让我进去找找领导吧，当初学校硬逼着娃们买这新衣裳，说是政治任务，不买不行，不然娃都上不了学，
还说了事后给报销……我们信了啊，这买衣服的三块五毛钱，还是我厚着脸皮从邻居家借来的，就指着报了销赶紧还人家……
现在家里连买盐的钱都快没了，学校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啊！”
妇女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女儿的胳膊，小女孩则是怯生生地低着头，小手不安地绞着那崭新，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的校服衣角，
门房老师傅是个面相憨厚的老头，这会同样也是一脸为难和同情，压低声音劝道：
“……不是我不帮你，是我真做不了这个主啊，我也担不了这个责，领导明确交代了，不能让你们进去……
唉，我跟你说实话吧，今天像你这样来找领导要钱的，已经来了好几拨了，都在门口被拦下了，
领导放了话，谁要是放进去一个，我这看门的饭碗立马就得砸，我……我也难啊……”
妇女一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抹了把眼泪，声音更加凄楚，
“这叫什么事啊……为了迎接领导，逼着我们借钱买新衣充门面，完了就不认账了……我们老百姓的钱就不是钱吗？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高老站在不远处，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气血翻涌，面色涨红，嘴角稀疏的发白胡须一抽一抽的，先前粮站，交通指挥台的问题，他可以忍，但校服这事儿真忍不了，
心里已经把苗凯、冯世宽等人骂了数遍，这叫什么事，来前就再三叮嘱交代，只是探亲，一切从简，你们倒好，把他话当耳边风了，
几步走到校门口，强压着怒火，对那门房师傅沉声道，
“师傅，你去，把你们学校的领导叫出来！”
门房师傅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铁青、怒气冲冲的陌生老头，又瞥了一眼旁边还在抹泪的妇女，下意识就把高老当成了这家的男性长辈，是来一起闹事的，
高老来学校那天，他虽然在门房，但高老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领导围着，他根本没能看清正主的长相，此刻自然也认不出来。
“哎呀，你们都别为难我了……”
门房师傅苦着脸，
“领导真的不见客，您看这……”
高老也不多言，要直接闯进去，只是刚要抬腿，可能太过激动恼怒了，那股淤积在胸口的恶气猛地一撞，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就向一边软倒下去，
“诶，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门房师傅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抢上前一步，用尽全力搀扶住高老软倒的身体，才没让他直接摔在地上。
在远处一直跟踪着的孙少健见状，也是赶忙跑过来，见高老竟然给生生气晕了过去，这是他没想到的，只是想让您看看原西县的‘真实面貌’！
忙跑过去，装作路人，然后将人背起送去附近的人民医院，这年头的人比较淳朴，也不用怕被讹，‘雷锋’还是比较多的，
将高老送到医院，医生一番检查，说是受了刺激，气血攻心引起的，躺下休息会就好，见无大碍，他也没多留，交了点医药费，便匆忙离开了，
他可不想被人抓包，说是他引导高老出来的，还是把自个摘出来最为妥当，离开医院，快速去了趟高老住的招待所，给递了个信，
而在县委的苗凯、冯世宽等人，还沉浸在喜悦当中，高老这趟下来，他们的各项‘服务’稳妥、周到，并没出什么篓子，高老也很满意，明儿就要走了，心里石头算是落下了，还打算今儿晚点再去拜访下高老，趁热打铁，跟高老处好关系，
“苗主任，看来，高老对我们原西县的工作，还是认可的嘛。”
冯世宽呷了一口茶，语气轻松。
苗凯也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掌控局面的从容，
“嗯，总体是平稳的，只要我们最后这一步走好了，给高老留个好念想，这就是一次成功的……”
只是，这边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秘书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
“苗主任，冯主任，不……不好了，刚……刚招待所来电话，说……说高老晕倒，被送到县人民医院了！”
“什么？！”
办公室里几人屁股按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在哪儿晕倒的？严不严重？！”
苗凯的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抓住秘书的胳膊。
“具体……具体还不清楚，高老秘书只说受了刺激，气血攻心，现在在抢救……哦，不是，在休息观察，人已经醒来了，”
秘书语无伦次。
“快，快备车，去医院，立刻，马上！”
冯世宽几乎是吼出来的，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苗凯、冯世宽几人赶到医院病房时，高老已经苏醒，靠在床头，除了面色看着有些虚白外，倒也没什么异样，高老生活秘书在一边照顾着，
苗凯忙来到病床边问询，高老先开口了，声音冷清，
“苗主任，我这老头子的话，你能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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