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裹住了那些尖锐的棱角。
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突然陷入歇斯底里的崩溃,也不会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后蜷缩着发抖。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坐着,或者躺着,眼神空茫地望着某个地方,能维持很久很久的安静。
阳光好的午后,我会坐在窗边的轮椅上,伸出手,让光线从指缝间漏下来。金色的光斑在我手背上跳跃,像一群沉默的萤火虫。我能看上好几个小时,直到太阳西斜,把影子拉得老长。
偶尔,记忆会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滚出来。
有时是小时候被锁在柴房里,黑暗中老鼠窸窸窣窣的叫声;有时是干妈把我从那个家里带出来,递给我一个温热的白面馒头,她掌心的温度烫得我想哭;有时是林应十二岁那年,抱着妈妈的遗像在房间里待了三天三夜,我隔着门板,听见他压抑的、像小兽一样的呜咽。
这些碎片式的画面闪过脑海时,指尖会下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疼。
只有这点尖锐的痛感,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但林应总是能及时发现。
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的手就永远是交握的。他的掌心宽大而温暖,指腹带着薄茧,总能轻易地包裹住我的手,阻止我伤害自己的动作。
他的指节会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可他从不说什么,只是用拇指一遍遍摩挲着我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在想什么?”他偶尔会轻声问。
我摇摇头,或者干脆不回答。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那些翻涌的情绪,那些沉重的过往,像一团乱麻,缠得我喘不过气。
好累啊。
活着,好像是一件特别累的事情。
基地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他们从不跟我提起,但我能感觉到。
林应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重,有时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会突然走神,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极其棘手的事情。
张沐和刘婉他们来看我的时候,脸上也总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们会努力挤出笑容,跟我说些基地里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话里话外,总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思怡,要不要去花园里走走?最近新开了好多郁金香。”刘婉笑着问,眼神却在悄悄观察我的反应。
“计算部的小王最近学了烤饼干,要不要尝尝?”张沐挠挠头,语气有些生硬。
我只是摇摇头,继续望着窗外。
后来,我偶尔会听到护工在走廊里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天命’好像出问题了。”
“不是吧?那可是思怡姐写的算法,怎么会出问题?”
“好像是有人研究的时候不小心输入了错误的指令,现在‘天命’开始乱来了,无差别攻击,连我们自己的系统都不放过……”
“天哪,那怎么办?林哥他们都快愁白头发了,开了好几天会,都没找到解决办法。”
“还能怎么办?只有思怡姐能搞定啊……可谁敢去跟她说?”
“嘘……小声点,别让林哥听见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我心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有点吵。
那天下午,林应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他推开门,看到我正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节泛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是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快步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掰开我的手指。
掌心已经被掐出了几道深深的红痕。
“怎么又这样?”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心疼,握住我的手,用指腹轻轻揉着那些红痕,“不是答应过我,不伤害自己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又长了出来,衬衫的领口皱巴巴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突然,他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
“对不起……思怡,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我没用……我搞不定……我什么都做不好……还要让你受这种委屈……”
他紧紧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听着他压抑的哭声,心里那片麻木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他平时安抚我那样。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却很清晰:
“林应,你还是小孩子嘛。”
林应的哭声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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