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绾绾听着身后响起又很快被淹没的哀嚎声,完全不敢回头,只顾着一股脑往前奔,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丝根根冒汗,两只鞋子全掉了。
“绾绾,不行!你太累了,要不还是将娘放下吧!”郑氏见女儿小脸煞红,脖颈青筋鼓起,只觉一颗心揪着疼,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恨自己是个累赘。
“娘多活了这些时日,已经足够了,绾绾听话放娘下来……”
“不放!我跑得动!”陆绾绾攥住她想要挣脱开的手,速度更快了几分。
她赤着双脚踩在雪上,脚底被尖石、断木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一脚下去,便是一个鲜红的血脚印。
风雪打着卷,瞬息之间将血印盖住,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吼——”雪球奋力冲开背篓,跳到地上,同少女并排往前冲。
少了雪球的重量,陆绾绾稍稍能喘口气,不过由于体力透支过多,不少灾民已经渐渐赶了上来,忽而,一道惊呼声从左侧响起。
“东儿!”
“阿爷!阿爷快走!不要回头……”
是先前那对祖孙,小孩似乎崴了脚摔在地上,不哭不闹,只一个劲挥手让老人赶紧走。
陆绾绾眉头微蹙,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一段斜坡,将手里的粮食袋扔背篓,右手抱着郑氏,左手提起东儿,一个急冲冲到斜坡,蹲下身,一屁股滑了下去。
老人眼眶一红,踉踉跄跄跟在陆绾绾身后往下滑。
过了滑坡,便是下了大青山,灾民们望着终于出现的青州府城门,酸涩自鼻腔升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地越哭越大声,似要将这一路的委屈全哭出来。
郑村长刚喘一口气,便哑着嗓子清点队伍,所幸,郑家村人有一个算一个悉数逃了出来。
其余的灾民们则没这么走运,先前进山时的百余人如今只剩下七十人左右,另外的人就这么被埋在了雪山之下,连个尸首坟茔都没有。
虽不是关系深厚之人,可看着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劫后余生之人心里也不禁升起一股悲怆。
此外,他们尽管捡回一条命,可粮食、被褥丢了,又如何能走到兴元府?
老郑家这次亦是损失惨重,为了逃命,独轮车和板车全没了,被子丢了四床,一袋黑面、狼肉和鱼肉没了,只剩下三床被子、三十斤黑面、十斤蕨根粉、五十余斤熏狼肉和下水,以及铁锅、锄头等几个小物什。
被子、黑面蕨根是陆同河四兄弟和郑松和郑柏扛下来的,至于熏狼肉和下水,一半是陆绾绾提的,一半则是钱氏母女藏胸口带下来的。
先前担心土匪拦道抢劫,郑家村人大多将吃食贴身藏着,如今倒是歪打正着保住了一部分口粮。
不过,想要凭借这点口粮到兴元府,根本不够。
陆绾绾逃窜时脚底划破不少伤口,正由郑氏给自己上药之时,一老一少忽然走近跪了下来。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陆绾绾忙移开一步要避开。
老人红着眼睛摇头,带着孙儿结结实实磕过三个响头,方开口:“先前若非姑娘出手救东儿,我李家最后一条血脉怕是就要断在我手上了,我身上如今没有旁的东西能拿得出手,唯有这个算还抵点用。”
说罢,从袖口掏出三本书,递给陆绾绾。
陆绾绾低头看了眼最上头书封皮的三条‘蚯蚓’一样的文字,又顺着书本看向老人的手,他的双手全部皲裂开,却依旧可以看出他肤色白净,掌心光滑,唯有右手无名指第一个指关节上长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老先生是读书之人?”
“是。”老人对她如此敏锐倒是没太吃惊,只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苍凉。
“小老儿姓李,单名一个青字,早年间是个秀才,窝在村子里教了一辈子书,如今唯一剩下的也就是一点书,不瞒姑娘,这一路上,正是靠着这些书,东儿才没断了吃食。”
陆绾绾有些恍然,古人的书多以苎麻、树皮所制,确实是可以充饥饱腹。
她默了默,将书推了回去,“既如此,这些书老先生还是妥善收好,我方才不过是恰巧搭把手罢了,算不得什么,你们既已谢过,这事便算是过了。”
“不!这书一则是想谢姑娘,二则……”李青话到一半,脊背明显佝偻了许多,“二则,小老儿还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姑娘答应。”
陆绾绾挑眉,没出声,又见他将东儿往前头推了推,“我想求姑娘收下东儿,只要路上给他一口吃的,能活下来就成,这十两银子是我一生所攒,日后便当东儿长大之前的伙食费,待他以后大了,给姑娘看个家……”
“阿爷不哭!”东儿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明白二人的话,可一听老人声音哽咽,立马踮起脚给他擦眼睛,“阿爷,是不是东儿又惹阿爷生气了,阿爷不哭,东儿会乖的……”
“乖,阿爷没哭,是风大吹着眼睛了。”李青摇摇头,让他先不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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