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行军队列像一条疲惫的灰色巨蟒,缓缓离开了梅济耶尔周边相对开阔的田野,一头扎进了通向阿登森林腹地的狭窄山谷道路。道路瞬间变得崎岖不平,两侧是逐渐陡峭起来的、林木覆盖的山坡,仿佛正在被一片无边的、墨绿色的巨墙缓缓吞没。
白昼的光线迅速被茂密的树冠过滤、吸收,林下的黄昏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深沉。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充满了腐殖土、苔藓和某种未知植物的浓郁气息,彻底取代了后方熟悉的尘土和煤烟味。远方那持续不断的炮声在这里变得扭曲、回荡,有时似乎很近,有时又被层层叠叠的树木吸收,变得遥远而模糊,更加令人不安。
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道路狭窄,队伍经常堵塞,走走停停。士兵们背负着近三十公斤的沉重装备,在紧张和焦虑中跋涉了一整天,体力早已透支。每一次停顿,都有人几乎立刻瘫坐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喘息和呻吟,直到前方传来军官压低的催促咒骂声,才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这似乎永无止境的移动。
露西尔的状态极差。她的体力本就最弱,森林中潮湿的空气和不断加剧的恐惧几乎让她崩溃。她紧紧抓着艾琳的背包带,像梦游一样机械地迈动双腿,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呜咽。艾琳自己的左臂虽恢复了不少,但依旧感到有些酸痛,但她必须分出大部分精力支撑露西尔,同时努力保持警惕,观察着周围愈发幽暗的环境。
“跟紧我,露西尔,看着脚下。”艾琳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她自己也不知道方向,只能盲目地跟着前面人的背影。
马尔罗中士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他不再大声吼骂,而是压低了声音,急促地传达着命令,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保持距离!别掉队!看好你旁边的人!妈的,这鬼地方……”
森林完全吞噬了他们。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盘根错节,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和倒下的枯木,脚下湿滑难行。随着时间的流逝能见度急剧下降,几米之外就只能看到模糊晃动的黑影。各排、各连之间的联系变得极其困难,传令兵在黑暗中摸索,常常找不到目标部队。队伍被拉长得几乎断裂,时不时传来军官压低声音呼唤自己单位的叫声,以及士兵慌乱回应寻找自己人的喊声。
这完全是军事上的噩梦。夜间在如此茂密、完全陌生的森林中继续进攻行军,无异于自杀。迷失方向、部队走散、甚至发生可怕的友军误击,几乎是不可能避免的。
突然,前方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不同于勒贝尔步枪的枪声!哒哒哒哒——是德国人!紧接着是几声爆炸(可能是手榴弹),以及更加混乱、激烈的步枪对射声!
交火声并不算特别密集,但在死寂的森林深处骤然爆发,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行军队列勉强维持的秩序!
“停止前进!”
“就地隐蔽!”
“哪边打枪?!”
“我们的人吗?”
“德国佬!”
恐慌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整个停滞的队伍。士兵们惊慌失措地扑向道路两侧的树木和洼地,胡乱地举起步枪指向黑暗的森林,根本分不清敌友方向。军官和士官们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和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艾琳猛地将露西尔拉倒在一棵巨大的山毛榉树根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她紧紧握着步枪,手指冰凉,透过稀疏的灌木丛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但除了黑暗和树木晃动的黑影,什么也看不见。枪声和爆炸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渐渐稀疏下去,最终只剩下零星几声枪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用德语和法语发出的喊叫声和伤员的哀嚎,随后,森林再次陷入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哪支部队遭遇了敌人?战况如何?敌人有多少?在哪里?
通讯彻底中断了。先头部队显然已经停了下来,并且与德军前哨发生了接触。他们无法再前进,必须等待后方,必须重新建立联系,必须弄清敌情和友军位置。
命令终于通过气喘吁吁、同样惊恐的传令兵层层下达:全体停止前进!就地组织防御!等待进一步命令!严禁擅自开枪!
停止前进。在这片完全陌生、敌情不明的黑暗森林里。
极度疲惫的士兵们终于得到了“休息”的命令,但没有人能放松下来。他们蜷缩在树根下、岩石后、浅坑里,枪口对着外界无形的威胁,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森林里任何一丝异响——是风声?是动物?还是德国人的脚步声?
寒冷和潮湿开始无情地侵袭。汗水浸湿的内衣变得冰冷,贴在皮肤上,让人不住发抖。没有人敢生火,那等于自杀。
露西尔在艾琳身边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艾琳姐姐……我们……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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