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的德军堑壕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口冰冷的石棺,将他们这些幸存者与无数的死亡一同封存。精疲力尽最终战胜了恐惧和警惕,大多数士兵,包括艾琳,都蜷缩在战壕拐角或稍微干燥一点的射击坑里,陷入了断断续续、噩梦缠身的昏睡。死亡的气息、硝烟和血腥味已经变得如此寻常,以至于嗅觉都已麻木,它们渗入每一个毛孔,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艾琳背靠着沙袋和泥土垒砌的壕壁,露西尔紧挨着她,头枕在她的腿上,呼吸轻微而急促,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不时惊悸般地颤抖。艾琳自己的睡眠浅得如同浮在水面的油膜,左臂伤口的钝痛、无处不在的寒冷、以及超载症带来的颅内嗡鸣,让她无法真正安眠。她偶尔会抬起沉重如铅的眼皮,望向战壕外那片被稀疏星光照耀的、狰狞的无人地带剪影,然后又无力地闭上。索菲的面容和面包房的暖光如同遥远星云中的幻影,闪烁一下,旋即被现实的冰冷黑暗吞没。
时间在死寂和微弱的呻吟声中流逝,指向了凌晨三点——一天中最寒冷、最黑暗、人类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刻。
突然——
一种截然不同的、尖锐到极致的呼啸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不是从身后,而是从对面!来自德军阵地!
艾琳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彻底清醒,一股冰寒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那是炮弹高速袭来的声音!而且听起来……数量极多!弹道极低!
“炮击!!!”不知是谁,用变了调的、极端恐惧的声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在狭窄的战壕里疯狂回荡,“是德国佬的炮击!隐蔽——!!!”
最后那个“蔽”字,被一种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彻底淹没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整个世界,在百分之一秒内,从死寂变成了沸腾的炼狱!
德军报复性的、旨在夺回阵地的猛烈炮火准备,开始了!
这一次,不再是他们身后“法国75小姐”那种相对清脆急促的怒吼,而是更大口径的重炮发出的、沉闷却更具毁灭性的咆哮!炮弹如同冰雹般密集地砸落下来,几乎覆盖了整段他们刚刚占领的堑壕区域!
巨大的爆炸声浪不再是敲击胸膛,而是直接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脚下的地面不再是颤抖,而是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甲板般剧烈起伏、摇晃!人被这震动抛起,又落下!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钢铁破片、碎石、泥土和人体组织,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浓密的、呛人的硝烟瞬间吞噬了一切,眼睛火辣辣地疼,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爆炸瞬间刺目的闪光,如同地狱的脉搏,一次次照亮翻滚的烟尘和破碎的身影!
“啊——!我的腿!”
“妈妈!”
“医护兵!救……”
惨叫声和求救声刚发出就被更剧烈的爆炸声撕碎。
艾琳在本能的驱使下,死死将露西尔压在身下,两人一起蜷缩在战壕底部一个相对凹陷的地方。巨大的震动几乎让她的牙齿都要碎裂!泥土像暴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几乎要将她们活埋!每一次近失弹的爆炸,都让她感到内脏被狠狠撞击,耳朵里只剩下持续的、高频的尖鸣,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一块灼热的弹片擦着她的头顶边缘飞过,发出令人牙酸的破风声!另一块较小的碎片击中了她后背的背包,发出沉闷的撞击。死亡从未如此贴近,它不再是概念,而是化作了无处不在的冲击波、灼热的气浪和呼啸的钢铁!
露西尔在她身下发出惊恐至极的、小动物般的呜咽,身体僵直,指甲深深掐进艾琳的手臂。
炮击似乎永无止境。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堑壕在炮火中变形、坍塌。一段离他们不远的交通壕被直接命中,里面的士兵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个冒着浓烟的巨大弹坑。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武器混合在泥浆里,触目惊心。
炮火开始延伸了!但这不是希望,而是更可怕的信号!
爆炸声向着战线后方移动,这意味着……
“步兵!德国步兵要上来了!”马尔罗中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他从一堆浮土中挣扎出来,满脸是血和泥,钢盔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还能动的!拿起武器!上射击位!快!”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挣扎着、摇晃着从泥土和废墟中爬起来。许多人带着伤,眼神空洞,动作机械。阵地上能战斗的人已经少得可怜。
艾琳拉起几乎瘫软的露西尔,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步枪。枪身沾满了泥浆,但她顾不上了。她和几个幸存者踉跄着扑到被炸得豁牙咧嘴的堑壕边缘。
天色依旧漆黑,但借助炮火延伸后残留的火光和渐渐稀疏的硝烟,能看到前方地面上,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快速接近!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幽灵!德军的尖顶盔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反光。他们沉默着,没有呐喊,只有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轻微声响,这种沉默比呐喊更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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