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短暂的、充斥着临阵磨枪式训练的“休整”期结束了。所谓训练,无非是幸存的老兵们——包括眼神空洞的弗朗索瓦中士和沉默如石的艾琳——用最粗暴、最简洁的方式,将他们用鲜血换来的零星生存经验,填鸭般塞给这些懵懂的新兵:如何更快地挖一个能保命的散兵坑,如何分辨炮弹落点的声音,如何在机枪扫射下匍匐前进,如何保养那支可能下一秒就会救命的步枪。
新兵们学得认真又惶恐,尤其是卡娜,她似乎努力想证明自己“该来这里”,学得格外卖力,但那双眼睛里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艾琳的依赖和一丝被压抑下去的恐惧。
这天清晨,命令终于下达。并非开赴前线堑壕,而是集合。
整个第243术师支援团(还有从前线撤下来的部队)都被集中起来。站在队列前的不再只是莫勒尼尔少校,还有几位团部的军官,个个面色凝重。
莫勒尼尔少校再次站上那个熟悉的弹药箱,他的声音比上次更加沙哑,却强打着一丝故作振奋的腔调:
“士兵们!法兰西的儿女们!你们在马恩河的英勇表现,祖国和最高司令部都看到了!”(下面幸存的老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新兵们则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
“但是!战争并未结束!德意志的威胁依然存在!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一个法兰西更需要你们的地方,在等待着你们!”他挥舞着手臂,试图增加感染力,“我们整个团,将离开现在的防区,开赴新的战线!去那里,给予敌人更沉重的打击!为了最终的胜利!”
“更重要的任务”、“法兰西更需要你们的地方”、“新的战线”——这些空洞而宏大的词汇,落在不同人的耳中,激起不同的回响。新兵们脸上露出兴奋与期待,仿佛要去参加一场光荣的远征。而老兵们,包括艾琳,眼神却更加晦暗。他们太清楚了,所谓的“更需要”,往往意味着“更残酷”;“新的战线”,无非是另一个牌子的绞肉机。
没有时间质疑,也没有时间告别。命令就是命令。队伍很快开拔,离开这片短暂停留、浸满痛苦记忆的休整地,朝着后方的铁路枢纽方向行进。
一路上,景象荒凉。战争的创伤深深烙印在法兰北部的土地上。废弃的村庄,炸毁的桥梁,被炮火犁过的田野。偶尔能看到一队队同样行色匆匆的士兵,或者运送物资的马车,空气中始终弥漫着尘土和硝烟的味道。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个中等规模的火车站。这里一片混乱。蒸汽机车喷吐着浓烟,发出刺耳的汽笛声。站台上挤满了军队:有列队等待的,有匆忙奔跑的,有抬着担架的。各种口音的叫喊声、命令声、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第243团的士兵们被引导着,挤向一列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货运火车。车厢是运牲畜用的闷罐车,里面还残留着草料和牲畜粪便的气味。士兵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去,拥挤不堪,空气污浊。
登车过程略显混乱,军官们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但效果甚微。艾琳麻木地随着人流挤上车厢,找了一个靠边的角落蜷缩下来。很快,一个身影挤到了她旁边,紧贴着她坐下——是卡娜。
“还好找到你了,艾琳!”卡娜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挤火车带来的红晕和一丝兴奋,“这么多人,差点走散了!”
艾琳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车厢内实在太拥挤了,卡娜几乎紧紧挨着她。
火车发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汽笛声,哐当哐当地开始缓慢启动。站台逐渐向后移动,最终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向后掠去的、满目疮痍的乡村景象。
车厢内昏暗而沉闷。新兵们最初的兴奋渐渐被旅途的疲惫和不适取代。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单调噪音。
卡娜似乎受不了这种沉默,也可能是这熟悉的闷罐车厢勾起了她某种倾诉欲。她侧过头,看着艾琳冰冷的侧脸,小声地、试探性地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艾琳说:
“哎,艾琳……这火车让我想起我来时的样子了……也是这样的车厢,又黑又闷,好多人……”她顿了顿,见艾琳没反应,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点回忆的色彩。
“我跟你说哦,我爸爸以前是镇子上最好的机械修理匠呢!”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他什么都会修,钟表、自行车、甚至小型的蒸汽机……我从小就跟着他,给他打下手,拧螺丝,递工具……他总夸我手巧,说我有天赋,比好多男孩子都强!”
艾琳依旧沉默,眼神盯着对面车厢壁上一条晃动的阴影。
“可是后来……爸爸身体就不好了……”卡娜的声音低落下去,“总是咳嗽,没日没夜地咳……后来……后来就开始咳出血来……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活儿也干不了了,家里就靠我和妈妈接点零工……日子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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