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无人区的收割
““Angriff!(进攻!)””
那声命令像一把烧红的刺刀,刺破了炮火延伸射击后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肾上腺素瞬间淹没了所有的迟疑与恐惧。安娜和身边的战友们,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玩具,笨拙而慌乱地行动了起来。
他们踩着堑壕壁上早已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又泥泞的脚窝,或者依靠着临时架设的简陋木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沉重的装备(塞满手榴弹的突击包、额外的弹药、上了刺刀的步枪)拖拽着身体,湿滑的泥土不断从指缝和靴底滑落。当安娜的头和肩膀终于探出堑壕边缘时,一股混合着硝烟、焦土和浓烈腐烂气息的狂风猛地灌入她的鼻腔。眼前,是那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地狱般的景象——无人区。
爬出相对安全的堑壕,踏入这片开阔的死亡地带,最初的几十秒是一种奇异的、不真实的体验。他们努力回忆着训练营里灌输的内容,但排的相当密集。军官和士官们,包括那位年轻的新排长法尔肯贝格少尉,挥舞着军刀或手枪,在队伍侧翼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尖锐而脆弱:
“前进!保持队形!”
“为了德意志!前进!”
《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歌声在队伍中响起。
安娜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步。脚下的土地松软而危险,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法兰德斯的泥浆如同贪婪的活物,牢牢吸附着她的靴子,消耗着她本应用于奔跑和机动的体力。她必须像在跳舞一样,小心翼翼地绕过地面上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弹坑。有些弹坑深不见底,里面积满了浑浊的、泛着诡异油光和暗红色的雨水,偶尔还能看到漂浮其上的、无法辨认的残破物体。
视线所及,是被炮火撕裂的大地,焦黑、荒芜。破碎的铁丝网像垂死的毒蛇般蜷曲缠绕。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散布在各处的、已经与泥泞部分融合的“障碍物”——那是尸体。有些是新鲜的,穿着与他们不同或相似的军装;有些则显然是几周甚至更早之前留下的,肿胀、发黑,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形态,散发出无法形容的恶臭。不断有人被这些“障碍”绊倒,发出惊恐的咒骂,或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干呕。
这脆弱的、试图维持秩序的散兵线,仅仅向前推进了不到一百米。
最初是零星的“噼啪”声,像是潮湿的柴火在火焰中爆裂——那是英军前沿哨兵和狙击手的步枪在点名。
然后,它来了。
那个声音,安娜在堑壕里听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这样贴近、这样充满直接的死亡威胁。
“哒哒哒哒……嗤啦啦啦……”
像高速运转的工业织布机,以毁灭而非创造为使命;更像一块无比巨大、坚韧的亚麻布,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握住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撕开!这声音来自多个方向,来自那些隐藏在废墟和伪装工事后面的英军机枪巢。
死神挥出了它的镰刀。
安娜前面几步远的一个身影,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力量巨大的线猛地拽了一下,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后一仰,一声未吭地重重摔倒在泥泞里,钢盔滚落一旁,露出了一张年轻却已失去所有生气的脸。
左边,一个士兵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鲜血狂涌,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在泥地里疯狂翻滚。
右边,更恐怖的景象映入眼帘。一个士兵,腹部被机枪子弹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灰蓝色的肠子混合着鲜血和消化液,汩汩地涌了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然后徒劳地、疯狂地用手想把那些滑腻的、温热的内脏塞回体内,喉咙里发出一种介于呜咽和哀嚎之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医护兵!!”有人嘶吼着,但这声音立刻被更密集的机枪扫射和突然加入的、英军报复性炮火爆炸声淹没了。
一次近失弹的爆炸在安娜左侧几米外发生。巨大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猛地将她掀飞起来,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转。她重重地摔进一个积着浑浊雨水的弹坑里,泥水瞬间淹没了她的下半身。巨大的轰鸣声让她双耳瞬间失聪,只剩下持续不断的高频耳鸣,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安娜!安娜!” 赫希紧跟着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眼镜片上沾满了泥点。泥土、碎石和一种温热、粘稠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溅了他们一身。安娜分不清那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身上某处伤口流出的。
又有两个士兵看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弹坑,奋力朝这边冲来。就在他们距离坑边只有几步之遥时——
“咻——轰!!”
一颗炮弹准确地落在了他们之间。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的爆裂和肉体被瞬间撕裂、碾碎的、湿漉漉的声响。下一秒,一阵腥风血雨般的“肉雨”劈头盖脸地砸进了弹坑。断裂的肠子、黏连的碎肉、破碎的骨片和布条,像地狱的礼物般落在安娜和赫希的头上、肩上、以及他们身边的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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