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前的那个黎明,寒冷刺骨,雨水暂时停歇,但空气中的湿气依旧浓重,仿佛能拧出水来,浸透了每一个士兵早已冰冷的骨髓。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战壕,远比震耳欲聋的炮击更让人心慌。这是风暴眼中的平静,是引信燃烧到最后时刻的沉默。
艾琳背靠着潮湿冰冷的壕壁,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的勒贝尔步枪。枪机运作顺畅,油光在灰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不需要思考。
然后,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除了她自己的刺刀,还别着另一把——露西尔的刺刀。
刀鞘简单,刀身上曾经沾染过敌人,也沾染过露西尔自己生命的鲜血。正是这把刀,在那个混乱的马恩河,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短暂地守护过艾琳。
有时,在无人注意的间隙,艾琳会出神地凝视它,用手指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仔细地、几乎带着某种仪式感地将其擦亮,再默默塞回刀鞘。
这不是一件武器,这是一个沉重的遗物,一个来自亡者的无声提醒,附着一段她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
5点整。
天空,毫无征兆地,被一道道炽烈的闪光撕裂!那不是黎明的曙光,而是来自地狱的火焰喷发。
身后,法军引以为傲的75毫米速射炮群发出了它们那标志性的、清脆而急促的怒吼——“咚!咚!咚!咚!” 连绵不绝,如同死亡编织机的疯狂运转。
成群的炮弹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从匍匐在战壕中的士兵头顶急速掠过,划破潮湿的空气,然后,在视线尽头那片朦胧的、象征着讷夫圣瓦斯特村的阴影中,轰然炸响!
一连串橘红色的火球在德军阵地上腾空而起,瞬间将残破的建筑轮廓、扭曲的铁丝网和泥泞的土地照得惨亮。
泥土、碎裂的木块、断折的铁器被巨大的力量抛向空中,又如同黑色的雨点般砸落。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滚滚而来,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剧烈震颤。
战壕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带着神经质般的欢呼。
尤其是新兵们,他们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势所鼓舞,仿佛看到了胜利女神在炮火中微笑。
他们拍打着彼此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和一种被集体力量感染的狂热。
勒布朗甚至挥舞着拳头,朝着德军阵地的方向吼叫着什么,声音被炮声淹没。
这毁天灭地的火力,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恐惧,沉浸在一种原始而盲目的乐观之中。
然而,艾琳,以及周围那些从马恩河、从阿登森林幸存下来的老兵们,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的兴奋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炮击的声响固然骇人,但……持续时间太短了!而且,仔细听,这炮火的密度,远远不足以真正“犁平”一个被重重设防的村庄。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于鼓舞士气的“表演”,而非旨在彻底摧毁敌人防御工事的致命打击。
二十五分钟?仅仅二十五分钟?这够做什么?够摧毁那些用石头和混凝土加固的地下室吗?够清除那些错综复杂的铁丝网和机枪巢吗?
果然,5点25分,炮击的弹着点开始明显地向德军阵地的后方延伸,试图压制可能存在的炮兵和预备队。这意味着,对前沿阵地的直接火力覆盖结束了。
艾琳闭上眼睛,仰起头,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混合着硝烟、湿土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然后,将它长长地呼出。白色的呵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该来的,终究要来。
“为了法兰西,前进!” 布洛中尉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激昂,紧接着,刺耳欲聋的哨音划破了炮火延伸后短暂的寂静!
“上!快上!别停下!为了祖国!” 士官们,包括那个眼神依旧空洞但身体已开始机械行动的弗朗索瓦,用枪托敲打着、推搡着还在愣神的士兵,催促他们爬上靠在胸墙上的简陋木梯。
混乱中,艾琳抓住了身边还在发抖的卡娜的手臂,用力捏了一下,然后转身,随着人流攀上了梯子。
翻出战壕的瞬间,双脚“噗嗤”一声陷入了齐踝深的、冰冷粘稠的泥浆里。
面前,是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如同月球表面般荒芜的旷野。
巨大的弹坑里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像大地丑陋的伤口。
残破的、如同扭曲蛇尸般的铁丝网,倒毙的、已经肿胀发黑的尸体,以及各种丢弃的装备,散落得到处都是,构成了一幅超现实的地狱图景。
最初推进的几十米,异常地“顺利”。德军阵地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炮火真的将他们全部送进了地狱。
士兵们呈稀疏的散兵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向前小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浆贪婪地吸吮着他们的靴子。
卡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肾上腺素让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却又无法有效处理信息。她紧紧跟着艾琳,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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