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中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短暂得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那略显消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空荡荡的门框里,挡住了外面一部分灰蒙蒙的天光。
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慢而仔细地扫过屋内每一个或坐或卧、看似慵懒疲惫的身影。
屋内原本那凝滞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士兵们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但某种无形的警觉,已经如同细微的电流,在所有人之间悄然传递。
艾琳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彻底睁开,灰色的瞳孔里没有波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门口的中尉。
卡娜下意识地往她身边缩了缩,呼吸放轻了些。
勒布朗依旧在削着他的木棍,但刀尖在木头上划过的节奏,微不可察地乱了半拍。
布洛走了进来,他的军靴踩在满是灰尘和碎屑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嘎吱”声。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不是纯粹的愤怒,也不是公事公办的严肃,而是一种混杂着困惑、些许恼怒,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复杂表情。
他在屋子中央站定,再次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那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都醒着?正好。集合一下,有事问。”
他的声音不算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士兵们慢吞吞地、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不情愿,从各自的角落里聚拢过来,在他面前站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圆。
二十八个人,大多眼神躲闪或低垂,脸上挂着标准的、前线士兵特有的麻木与茫然。
布洛的视线在每一张脏污的脸上掠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破绽。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探询的意味:
“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在这附近转悠?”
问题一出,空气中的涟漪似乎凝固了。但士兵们的反应堪称教科书般的标准。
莫尔捷挠了挠他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困惑:“动静?中尉,除了咱们自己人打呼噜和外面那些该死的卡车,还能有啥动静?”
旁边一个瘦小的士兵附和着,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惺忪:“是啊,中尉,睡得死沉,啥也没听见。”
拉斐尔皱着眉头,作努力思考状:“可疑的人?咱们这不都是自己人吗?还有那些留在这儿的平民老头老太太……”
卡娜紧紧抿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空洞无知,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艾琳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下手臂,用自己的身体稍稍挡住了卡娜。
勒布朗停下了削木棍的动作,抬起头,脸上是纯粹的、毫无心机的疑惑:“咋了,中尉?出啥事了?丢东西了?”他那语气,自然得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布洛的目光在勒布朗脸上停留了两秒,勒布朗坦然地对视着,甚至还无辜地眨了眨眼。
“嗯,”布洛中尉似乎有些泄气,他揉了揉眉心,脸上那点残余的恼怒也化为了更深的疲惫,“后勤那边……军官配给点,丢了一只鸡,还有几个土豆。”
他话音刚落,士兵队伍里适时地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表示惊讶和惋惜的骚动。
“一只鸡?我的天……”
“军官老爷们的鸡啊……”
“这贼胆子可真大……”
“咱们要是能有这运气就好了……”
议论声七嘴八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羡慕和对窃贼胆大包天的“谴责”,唯独没有一丝一毫与自己相关的心虚。
布洛看着这一张张写满了“无辜”和“事不关己”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试图从这些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裂缝,但他看到的只有前线士兵惯有的、对除了自身生存之外一切事务的漠然,以及对此类“后方轶事”的一点廉价的好奇。
他看不出任何异常。这些士兵,包括那个平时有点滑头的勒布朗,反应都太正常了,正常得毫无破绽。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议论停止。“行了,”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说,“既然都没看到,那就算了。不过都给我听着,以后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立刻报告!明白吗?”
“是,中尉!”回答声参差不齐,但足够响亮。
布洛又扫了他们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屋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瞬间融化。士兵们维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互相交换着眼神,寂静持续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嗤笑。
这声嗤笑像是一个开关,瞬间,低低的、如同潮水般的哄笑声和调侃声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刚才那副集体塑造的、完美无缺的“茫然无知”面具被彻底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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