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时间在罗库尔这座破碎小镇的废墟间,呈现出一种粘稠而矛盾的质感。
一方面,是肉体得以短暂喘息、甚至品尝到久违“富足”的虚假安宁;另一方面,是宪兵那双无形且依旧在暗中扫视的眼睛,以及部队内部悄然滋生的、新的结构与隔阂。
艾琳以她惯有的、近乎植物向阳般的警觉,观察并适应着这一切。她的生活重心在很大程度上围绕着卡娜。女孩的经痛在第一天达到顶峰后,逐渐缓和,但身体依旧虚弱,情绪也像被雨水打湿的鸢尾,带着一种蔫蔫的无力感。
艾琳承担起了几乎所有的杂务,确保卡娜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休息。她将自己那份本就有限的干净布条优先供给卡娜使用,在冰冷的溪流边搓洗带血衣物成了她每日固定的、沉默的仪式。
她甚至设法用一点点热水和从军粮里省下的糖,为卡娜泡过一杯近乎象征性的、却带着罕见温甜的“糖水”。
在这种近乎本能的照顾中,艾琳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这行动本身简单、直接,目的明确,不像战斗那样充满不可控的混乱与死亡,也不像思考那样容易坠入虚无的深渊。
照顾卡娜,让她感觉自己还残存着一点“有用”的实体,而不仅仅是一个被战争磨砺出来的杀戮工具或是一具麻木行走的空壳。
宪兵的阴影并未远离。他们依旧在营地里转悠,眼神像探针一样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试图找出那晚偷鸡贼的蛛丝马迹。问话变得更有技巧,带着看似随意的陷阱。
但士兵们,尤其是在勒布朗那次成功的冒险后,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大家口径一致,表情无辜,将那种底层士兵特有的、混着疲惫与茫然的沉默扮演得淋漓尽致。
赃物早已化为肥料和能量,消失在所有人的肠胃里,没有证据,宪兵们的调查就像拳头打在粘稠的泥浆上,无处着力,最终只能陷入僵局。
就在偷鸡事件过去三天后,期待已久的后方补给车队终于颠簸着驶入了罗库尔。
一种近乎节日的气氛,虽然压抑而克制,还是在幸存者们中间弥漫开来。不再是需要偷窃才能获得的额外恩赐,而是他们“理应”得到的、标准配置的伙食被分发了下来。
当沉甸甸的、印着军方标识的铁皮罐头、硬得能当砖头但分量十足的黑面包,以及——最让人惊喜的——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着的巧克力分配到每个人手中时,一种近乎庄严的寂静笼罩了这群士兵。他们捧着这些食物,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艾琳领到了自己和卡娜的两份。她帮卡娜打开肉罐头,里面是凝结的白色油脂和深色的肉块,散发着浓重的咸味和香料味。对饥肠辘辘的肠胃来说,这已是无上的美味。卡娜小口地吃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然后,是那块巧克力。
艾琳凝视着掌心那小块深褐色的物体。它在她布满细小伤口和冻疮的手心里,显得如此不真实。战前,这是索菲偶尔会买来点缀面包的奢侈品,是甜蜜、是闲暇、是正常生活的微小点缀。在这里,它成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物,一种强烈的、几乎带有攻击性的文明象征。
她掰下一小半,递给卡娜。“吃吧,”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能补充体力。”
卡娜打开油纸包,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浓郁、丝滑的甜味在舌尖融化,驱散了一些口腔里长期萦绕的硝烟和血腥的幻觉。一滴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过于强烈的、关于“过去”的感官刺激。
艾琳自己也吃着。甜味在口腔里炸开,带来的却是一种复杂的、近乎痛楚的慰藉。这甜味太短暂,太脆弱,反而更加尖锐地反衬出周围现实的苦涩与漫长。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冷静的残忍,看着这短暂的愉悦如何迅速被现实的引力拉回——勒布朗在旁边狼吞虎咽,发出满足的啧啧声;其他士兵则像守护宝藏的龙,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远处,宪兵的身影依旧在晃动。
而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关于勒布朗。
或许是标准配给依旧无法完全满足年轻人旺盛的、被长期压抑的胃口,又或许是他骨子里那份不安分在作祟。勒布朗溜到了小镇边缘的废墟里,试图用他那还算不错的枪法去打野兔改善伙食。
枪声在相对宁静的后方显得格外刺耳。结果可想而知,野兔没打到,他却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宪兵。他被当场抓获,步枪和剩余的子弹被没收,人也被带走审问。
消息传回,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担忧。毕竟,勒布朗是“自己人”,而且他的偷鸡行动在无形中提升了大家在艰难时期的士气。如果他因为这次愚蠢的冒险而受到严厉惩罚,甚至被送上军事法庭,对这个小团体将是一个打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仅仅几个小时后,勒布朗就低着头,一脸晦气地被带了回来。领他回来的人,是布洛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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