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袁绍留下了沮授,赐座,又命人上酒。
沮授谢恩。
君臣寒暄了几句,袁绍便问起了沮授对三个成年皇子的看法。在沮授开口之前,他叹息道:“年近花甲,诸子成年,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就像登了基,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明君,和汉高祖、光武帝一比,有若云泥之别。”
沮授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虚怀若谷,诚然是好事,但自抑太过,则未必佳。”
袁绍摆摆手,哈哈一笑。“公与,我可不是谦虚,而是实实在在的感悟。最近啊,我经常想起汉高祖、光武帝,以他们之英明,尚且为储君犯愁。汉高祖几易太子,光武帝最后易了太子。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立了太子。我呢?明明有几个儿子,都还不错,却立不了太子。”
见袁绍不称朕,而以我自称,沮授知道他是有意亲近,语气也缓和了些。
“陛下,汉高祖登基数年,尚且犹豫。光武帝登基十六年后,还更换了太子。陛下刚刚登基,何必急于确立太子?臣以为,以史为鉴,缓一缓才是正道。”
“为何?”袁绍含笑看着沮授,静听他的解释。
他知道沮授不可能支持袁谭,而袁尚又表现不佳,以沮授的脾气,未必还会坚定的支持他。现在不立太子,正合沮授心意,但是他如何解释,却可以窥见他的心思。
从前朝故事说起,而不是直接谈当前的人和事,正是为了让沮授可以畅所欲言。
只有说心里话,才能暴露他的真实想法。
“陛下以为,眼下形势与汉高祖相似,还是与光武帝相似?”
袁绍很认真的想了想。“天下虽定,江南未平,而年近花甲,与汉高祖时似乎更接近一些。”他叹了一口气。“光武而立之年登基为帝,十二年而天下一统,又在位十余年,令人羡慕。”
“臣以为不然。”
“为何?”
“如陛下所言,汉高祖登基时,天下虽一,异姓王却接连叛乱,天下似安而未安。汉高祖以亭长而问鼎天下,虽有天命在身,毕竟门户低微,天下不服。陛下则不然,袁氏五世三公,积德深厚,天下归心。虽有刘璋、孙权不服,却不足为患,三五年内,必然一统。”
袁绍眼神闪烁,沉吟不语。
“其次,汉高祖为帝时,秦崩,楚亡,六国皆为庶民,天下土地多而豪强少,百姓皆有地可耕。直到孝武时,方有豪强横行乡里之祸,孝武不得不用酷吏,以抑豪强。如今,世家大族遍地皆是,强者竟与天子争地,帝乡、帝城,俨然已现,仿佛光武帝当年。”
沮授顿了顿,最后做了一句总结。“是以,臣以为眼下形势与光武帝时相似,而非汉高祖。”
袁绍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沮授,一言不发,心跳却有些快。
沮授的话戳中了他的心病,也让他更加焦虑。
他面临着光武帝同样的困境,却没有光武帝的寿命。他今年五十八,已经超过了光武帝的寿命,随时都有可能离世,根本不可能像光武帝一样从容部署,强行推行度田。
但是不度田,大陈王朝长不了。
这个任务,也许只能交给后继之君来完成。
谁能完成?
从现在来看,似乎谁也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袁谭不用说,他已经被党人裹挟了,连度田的想法都不会有。
袁熙根本不想管这些事,只想在草原上撒野。
袁尚么,袁绍现在不想提他,一提他就生气。宠了他那么多年,结果什么也干不成,尽给自己丢脸了。
所以他虽然有三个儿子,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继任者。
袁绍叹息的同时,不知不觉的轻松了一些,同时对沮授多了一分亲近。
不是我不想立太子,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啊。
你看,沮授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你觉得谁更合适?”袁绍幽幽问道。
沮授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吴王。”
“吴王?”袁绍吃了一惊,坐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睛。
沮授说任何一个人,他都能接受,唯独沮授说袁谭合适,他没想到。
与此同时,他心中生起一丝警惕。
冀州人这是要认输了吗?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是的,臣以为吴王最合适。一来吴王贤而长,继位名正言顺;二来吴王历事多,知施政之难,最能体会陛下心意。若能父子同心,如光武、孝明故事,则天下可安,大陈可兴。”
袁绍眼珠一转,笑出声来。“公与此言,着实令人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却又有几分道理。只是……吴王真能体会我的心意,父子同心吗?”
沮授的建议,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找到了解决难题的可能。
他其实并不讨厌袁谭,那毕竟是他的长子。他反对的是袁谭与党人走得太近,唯党人之命是从。
如果袁谭能体会他的心意,与党人保持距离,未尝不能立为太子。
实际上,立袁谭为太子是阻力最小的,对大陈王朝的伤害也是最小的。
关键就在于如何让袁谭认识到这一点。
“臣以为可以,只是要陛下费些心思,给吴王更多的历练机会。事非经历不知难。坐而论道是论不出结果的,只有经历多了,有了切身体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袁绍点点头。
人都是会成长的。他之前也是什么都听党人的,后来有了施政经验,才知道党人的想法过于极端,不可全信,与党人渐行渐远。
他可以,袁谭当然也可以。
他再次打量着沮授,想了想。“公与啊,委屈你一下。”
沮授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言重了,请陛下吩咐,臣无所不从。”
“你去一趟九江,协助吴王平定周瑜,如何?”
沮授愣了一下。“陛下,臣为三公,不能与藩王有所交通。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还请陛下三思。”
袁绍的嘴角挑了挑,眼神中多了几分满意。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试探一下沮授的心意。如果沮授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他就可以断定沮授,或者是冀州人想抛弃袁尚,转投袁谭了。
那可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有汝颍人支持的袁谭已经势不可挡,再加上冀州人的支持,袁谭不是太子,胜似太子。
现在,沮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正说明沮授这个建议完全是出于公心,而不是想和袁谭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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