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总精心构筑的“时间牢笼”,在运维保障部这片土地上,终究没能真正锁住任何人。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大家发现,只要严格遵守考勤打卡的底线——不迟到、不早退、工作不出明显纰漏——那么王副总那些关于“下班后多坐一会儿”、“主动学习”的训诫,就真的只能停留在会议室的空气里,变成一种无人应和的背景噪音。他手里握着考勤和绩效的刀,但刀刃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锋利,砍不到认真干活、只是不愿表演“努力”的人身上。
那股笼罩在工位区上方、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悄然消散了。键盘声不再带着压抑的沉重,恢复了应有的节奏和力度。不知从哪天起,相邻工位间又开始响起低低的讨论声:
“老张,昨天那个日志告警的根因定位了没?帮我看看这个参数对不对……”
“李姐,新上线那套监控仪表盘,接口权限是不是还没给我?”
“磊哥,下午那个故障复盘会材料你发我一份。”
技术问题的交流重新变得顺畅、直接,不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或者警惕地瞥向某个角落。午饭时间,茶水间和附近的快餐店里,又飘荡起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笑声和对各种外卖的品头论足:
“楼下新开那家黄焖鸡米饭咋样?看评价说量足!”
“别去,齁咸!还是老地方那家饺子吧,今天有酸菜馅儿的。”
“走走走,饿死了!”
声音的分贝明显回升,话题也不再仅限于吐槽王副总。大家默契地将他排除在了日常的交流圈之外,仿佛他工位上那盆绿萝才是真正的主人。下班时分,五点半刚过,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就开始此起彼伏。五点五十九分,打卡机前默契地排起小队。六点整,“嘀嘀”的打卡声如同冲锋号,人群如释重负地涌向电梯。没有人再刻意磨蹭,动作利落得带着一种宣告自由的快意。王副总那张阴沉的脸和欲言又止的表情,被彻底无视,淹没在匆匆离去的背影里。
一道无形的墙,在工位区悄然竖起。墙内,是大家按部就班、互有往来的工作与日常;墙外,是独自坐在边缘位置的王副总。除了必要的报销单据递到他桌上签字,或者他主动询问某个流程性的问题,几乎没有人会主动与他攀谈。他的存在感,被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只剩下部门通讯录上的一个名字,和偶尔在会议上发出的、无人回应的声音。他像一颗被强行嵌入精密齿轮组的石子,虽然存在,却无法参与运转,只能格格不入地待在原地。
工作日的喧嚣落幕,回到那个洒满夕阳的、属于自己的小窝,短暂的安宁之后,另一种无形的压力便会顺着电话线,从千里之外的老家精准地传递过来。
“迪娃啊,”奶奶的声音带着信号不佳的滋滋声,却异常清晰地穿透过来,“吃饭了没?”
“吃了,奶,刚吃完。”吴迪靠在沙发上,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只是为了让空荡的屋子有点声响。
“哦,吃了就好。”奶奶停顿了一下,这短暂的沉默里仿佛酝酿着什么,吴迪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果然,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执拗的腔调又响了起来:“迪娃啊,奶跟你再说个事……你瞅瞅,这年也过完了,天也暖和了,你那边……有动静没啊?”
“动静?”吴迪明知故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粗糙的纹理。
“还能啥动静!”奶奶的声音拔高了点,“对象啊!上回给你说的那个小学老师,你到底跟人家聊了没?聊得咋样了?还有你二叔公提的那个护士姑娘……你这孩子,咋老不上心呢?你都三十了!翻过年就三十整了!老家跟你同岁的柱子,他家老二都上幼儿园前班了!村东头老王家那小子,比你还小两岁呢,人家开春就办喜事了!你爷昨晚上还念叨,说闭眼之前能不能抱上重孙子……”
爷爷那带着浓重乡音的、低沉模糊的附和声也在背景里隐约传来,像敲在吴迪心上的闷鼓。
“奶……我知道,在留意呢。”吴迪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工作忙,接触的人……圈子小。”
“圈子小圈子小!你就知道拿这话搪塞我!”奶奶的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圈子小不会找?现在不都兴那什么……网上相亲?电视里天天演!你姑家表妹不就是在网上找的吗?现在过得也挺好!你倒是动一动啊!光坐在家里,好姑娘能从天上掉下来?”
吴迪握着手机,听着奶奶在那头絮絮叨叨地数落,列举着老家一个个结婚生子的同龄人例子,心头像压了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他知道,奶奶说的没错。三十了。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门槛,横亘在眼前。过了这道坎,在老家人的观念里,他就彻底从“适龄青年”滑向了“大龄剩男”的尴尬境地。老家那点残存的“大学生”、“城里人”、“有房”的光环,在婚恋市场上,似乎正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急速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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