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悦宁背起印着卡通图案的小书包,迈入幼儿园的门槛,对于这个家庭而言,不啻于一次微型的时代更迭。那个需要二十四小时无缝看护、占据家庭绝对中心位置的小小核心,终于开始了她走向外部世界的第一步。这股变化的涟漪,首先且最深刻地,荡漾在了丈母娘——林妈妈的生活里。
长达三年多近乎全天候的“栓娃”生涯骤然松绑,时间的形态对她来说,发生了奇异的改变。以往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紧密围绕着外孙女需求运转的时钟,忽然多出了大段大段完整而安静的空白。每天固定的节奏简化为:清晨,帮着林薇给宁宁穿戴整齐,吃完早餐,然后牵着那只温热柔软的小手,步行十分钟,将她安全送达幼儿园老师的手中;下午,在固定的时间,再度出现在幼儿园门口,从翘首以盼的小人儿那里,收获一个飞奔而来的拥抱和一天不见的新鲜事。这晨昏两次的接送,成了连接她与外部世界、确认自身新角色的锚点。
而白天,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这漫长的七个小时,成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近乎奢侈的时光。最初几天,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家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了孩子叽叽喳喳的喧闹,没有了随时需要应对的“状况”,她习惯性忙碌的手脚竟有些无处安放。她会把已经洁净的地板再拖一遍,把收纳整齐的衣柜重新整理,坐在沙发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宁宁常玩的那个角落,心里空落落的。
吴迪和林薇将母亲这份骤然松弛后的不适看在眼里,既心疼又欣慰。心疼的是,母亲似乎已经习惯了全身心的付出,以至于忘记了如何为自己而活;欣慰的是,她终于可以卸下最沉重的担子,享受一些清闲。他们商量着,除了每月固定给的生活费,开始时不时地给母亲的微信转账。
“妈,天热了,您自己去商场逛逛,买几件凉快的衣服。”
“妈,听说附近公园的荷花开了,您跟老姐妹一起去看看,中午就在外面吃点好的,别急着回来做饭。”
“妈,这钱您拿着,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别总想着我们。”
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引导母亲将目光从家庭和孩子身上,稍稍移回一些到自己身上,去重新发现和享受生活。
林妈妈收到转账,每次都会在电话里或微信上“埋怨”几句:“又乱花钱,我有钱花!”“我什么都不缺,你们别总给我转。”但语气里,终究是带着被儿女记挂的暖意。她也确实开始尝试着走出家门,按照儿女的建议,去附近的商场转悠,去公园散步,甚至报名参加了社区为老年人开设的免费书法班,重新拿起了年轻时喜爱却无暇练习的毛笔。
然而,一种深入骨髓的“付出惯性”,却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总是在她试图完全转向自我时,又将她轻轻拉回。她去商场,逛着逛着,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童装区。看到一件印着小公主的连衣裙,想象着宁宁穿上的可爱模样,便再也挪不动步;看到货架上新出的、宣称有益儿童大脑开发的积木,她会下意识地研究半天,然后掏钱买下。她去公园,看到有老人在卖那种手工制作的、栩栩如生的小面人,她会立刻想到宁宁一定会喜欢,于是精心挑选一个孙悟空或者小猪佩奇。
结果往往是,她出门时计划着给自己添置些什么,回来时,手里提着的,却几乎全是给外孙女的物品——新衣服、新玩具、新绘本,或者只是她认为宁宁会喜欢的一盒点心、一袋新鲜水果。那些吴迪和林薇特意转给她、希望她用于自我享受的钱,最终十有八九,又以各种实物的形式,回流到了这个家里,流向了他们的女儿。
吴迪和林薇看着母亲带回来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感动于这份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疼爱,又无奈于她那近乎“固执”的付出型人格。
“妈,不是让您给自己买点东西嘛,怎么又给宁宁买这么多?”林薇忍不住说。
林妈妈总是笑呵呵地,一边把新衣服往宁宁身上比划,一边浑不在意地回答:“我看着好看,就买了。我老了,穿什么都一样,宁宁穿着才俊呢!这玩具可聪明了,能开发智力……”
她似乎从给与中,获得了比索取更大的快乐和满足。看着外孙女因为她的礼物而欢呼雀跃,扑上来给她一个带着奶香的吻,便是对她所有付出最至高无上的回报。她的世界,依然牢牢地以儿孙为圆心。
而家庭的另一端,吴迪内心的波澜,并未因女儿入园、家庭负担看似减轻而平息,反而在平静的日常下,涌动得更加剧烈。
幼儿园私立费用的支出,像一根清晰的标尺,时刻丈量着他收入的窘迫。每月定时划走的那笔不算小的学费,无声地提醒着他肩上担子的重量。他看着林薇在小组长的岗位上愈发游刃有余,偶尔听她提及团队奖金或项目激励,虽然具体数字她从不细说,但他能感觉到,她在职业道路上稳健前行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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