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府后院这份宁静截然不同的,是姑苏城南一处销金窟内的喧嚣。
一间雅致却透着俗气的厢房内,酒气与熏香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名贵的紫檀木圆桌被掀翻在地,描金的酒杯与牙箸摔了一地,碎裂的瓷片在灯火下闪着光。
贾琏面色发白,那一身原本光鲜的杭绸直裰,此刻已是褶皱不堪,鬓角被冷汗浸湿,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国公府二爷的体面,色厉内荏。
“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乃荣国府贾琏!”
他面前,几个赤着上身,露出刺青的壮汉,闻言只是发出一阵哄笑。
为首的一个刀疤脸,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荣国府?”
“那是在京城,离咱们姑苏,远着呢。”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咱们的地盘,是龙,你也得给爷盘着!”
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摇着团扇的半老徐娘,脸上的粉厚得像刷了一层墙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子里都能夹住蚊子。
“琏二爷,您这话就见外了。”
“咱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银货两讫。”
“您在我们这儿,点了最好的姑娘,喝了最贵的酒,又在牌桌上输了三千两白银,这白纸黑字,您自个儿的画押,可都清清楚楚呢。”
贾琏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今夜本是出来寻个乐子,谁知竟一步步掉进了旁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
酒是迷魂酒,牌是鬼神牌,就连那个对他千娇百媚的花魁,也是这圈套里的一环。
三千两。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眼看着那几个壮汉越逼越近,贾琏终于扛不住了,他一把拉过跟在身旁,早已吓得腿肚子发软的小厮兴儿。
“快!”
“快回去想法子!”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绝望。
“去……去找林姑娘。”
兴儿的脸,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去找林姑娘?
那可是府里头的姑奶奶,是老太太的心尖子,更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为着这等腌臜事去寻她,这……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可看着贾琏那几近哀求的眼神,再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打手,兴儿把心一横,一咬牙,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间屋子。
林府的后罩房外,兴儿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来回踱步。
月光洒在地上,他自己的影子,都显得那么慌张可笑。
不能传信回京里,等信到,黄花菜都凉了,这丑事闹大,二爷的脸面,整个荣国府的脸面,都得丢尽。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姑苏,思来想去,竟真的只有林姑娘这一条路可走。
他一跺脚,跑到黛玉所居的院外,恰好瞧见紫鹃正端着一盆水从里面出来。
兴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压着嗓子,急切地喊了一声。
“紫鹃姐姐!”
紫鹃被他这神出鬼没的样子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不由得蹙起了眉。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鬼嚎什么?”
兴儿顾不上许多,一把拉住紫鹃的袖子,满脸都是哀求。
“姐姐救命,出大事了!”
“琏二爷他……他在外头,急需一笔银子周转,若是今晚凑不齐,怕是……怕是回不来了!”
紫鹃闻言,脸色一变。
她何等聪慧,一听这话,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她甩开兴儿的手,声音冷了下来。
“又是他那些风流韵事?”
兴儿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
“姐姐,这次是被人设了局,实在是……”
紫鹃没再听他分说,转身便进了屋。
院内,静谧安然。
窗下的蕉叶,在月光里投下婆娑的影子。
林黛玉正临窗坐着,手里拿着一卷诗集,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陈大哥去了几日未回,也不知怎样了。
听了紫鹃的回报,她那张素净的小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玉石相击。
紫鹃将兴儿的话,掐头去尾,只捡了要紧的说了一遍,末了,低声补充道。
“兴儿说,瞧那架势,不像是寻常的打闹,倒像是……蓄意为之。”
“若是今夜无人去赎,只怕琏二爷要吃大亏。”
林黛玉沉默了。
她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微凉的书页上轻轻划过。
她瞧不上贾琏那等行径。
可他毕竟是嫡亲的姑表姐夫,是奉了外祖母之命,一路护送她南下的家人。
如今在姑苏地界,在这林家的眼皮子底下,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丢的不仅是荣国府的脸,更是她林家的脸。
父亲知道了,又该如何自处。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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