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那连珠炮似的质问,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巨石,在这片青灰色的迷雾领域中激起了千层浪。关于“审判权柄”与“更大不义”的诘问,直刺关羽信念最深处那难以自洽的敏感地带。
关羽端坐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双丹凤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清明或冰冷的审判,而是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冒犯的怒意,有对自身信念被质疑的不适,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触及旧日伤疤的隐痛。
他周身的青黑色龙影躁动不安地盘旋着,龙目中那点暗赤劫火明灭闪烁的频率加快,丝丝缕缕的暗红能量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从他铠甲的缝隙中钻出,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整个领域的迷雾剧烈翻滚,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在酝酿。
“黄口小儿……安敢……安敢如此质疑关某!”关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汝以为,关某手中之刀,是嗜杀之器否?汝以为,关某心中之义,是狭隘之见否?”
他猛地将手中的《春秋》竹简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竹简上甚至隐隐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尔等既自诩明辨是非,那便再看!再看一段关某此生……最为艰难之抉择!”关羽低吼一声,不再给林煜和禽滑素反驳的机会,强大的意念如同无形巨手,再次攫住了二人的意识,将他们狠狠拖入另一段更加汹涌、更加充满矛盾冲突的记忆洪流!
这一次的牵引,远不如之前平稳,充满了暴戾与混乱的能量余波。林煜和禽滑素感到仿佛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周遭是破碎的光影和扭曲的声响,那是关羽内心剧烈挣扎的外在体现。
当视野终于勉强稳定下来时,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狭窄、泥泞、弥漫着肃杀之气的山路之上。天空阴沉,乌云低垂,仿佛随时可能压垮山峦。两侧是陡峭的崖壁,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气息。
“华容道!”林煜和禽滑素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地名。
只见道路中央,一员大将勒马横刀,绿袍金甲,面如重枣,长髯在风中飘拂,正是关羽!他身后,五百校刀手雁翅排开,杀气腾腾,严阵以待。而在他马前,是一群狼狈不堪、丢盔弃甲、如同惊弓之鸟的残兵败将。为首一人,袍服破损,冠冕歪斜,脸上混杂着烟尘与惊惧,不是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又是谁?!
记忆的场景,正是华容道,关羽拦截曹操的时刻!
此时的曹操,早已失了官渡之战的意气风发,更无赤壁横槊赋诗的豪情,他滚鞍下马,在谋士程昱、张辽等人的簇拥下,向着关羽深深一揖,声音凄惶:“曹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
记忆中的关羽,端坐于赤兔马上,手持青龙偃月刀,丹凤眼微眯,目光落在曹操那狼狈不堪的脸上,眼神复杂无比。有凛然的杀意,有军令状在身的责任,但更多的,是一种剧烈挣扎的犹豫与不忍!
“丞相……”关羽开口,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洪亮沉稳,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丞相多时。”
曹操闻言,心中更惧,但求生之念让他强自镇定,哀声道:“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
他这是在用《春秋》中的典故提醒关羽,古人尚且讲究恩怨分明,不杀有旧恩之敌。
关羽沉默。他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交战。
一个声音冰冷而严厉,如同诸葛亮交付令箭时的嘱托:“云长守华容,若曹操至此,务必擒之,以绝后患!此乃军令,关乎大汉气运!”这是对刘备集团的“忠”,是对军师将令的“信”。
另一个声音,则带着往昔的暖意与厚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赠袍赐马,礼遇甚厚……”这是曹操对他实实在在的恩情,是超越了单纯笼络的知遇之恩。若今日趁其落魄,斩其首级,岂非忘恩负义?与那些他平生最鄙夷的“不义之徒”有何区别?
“关某……唉!”记忆中的关羽,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这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挣扎与痛苦。他看到了曹操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军士,看到了张辽那复杂而带着恳求的目光。
林煜和禽滑素作为旁观者,清晰地感受到从记忆关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内心风暴。他的“忠”与他的“义”(此处的义,指知恩图报的个人信义)发生了最直接的、最激烈的冲突!
“看到了吗?”林煜以心神对禽滑素道,“这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挣扎。并非后世传说中那般理所当然的‘义释’,而是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抉择。他的‘义’,在此刻是分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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