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的病榻,恰似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南京城最真实的人心。最初的震惊与悲恸褪去后,潜藏的野心与算计便在暗流里疯狂滋长。魏国公徐弘基、忻城伯赵之龙等人虽在朝会上被朱慈烺强行压制,却未死心。他们借自身在勋贵及部分文官中的影响力,开始更隐秘地串联,散布“主少国疑”“需老成持重者共商国是”的论调,试图营造朱慈烺年幼难撑危局的舆论。
与此同时,江北局势也因孙传庭病倒再生波澜。高杰、黄得功虽未公然抗命,往来文书的措辞却明显含糊推诿,对史可法以文臣督师更是流露出隐隐不屑。刘泽清、刘良佐则干脆收缩兵力,摆出拥兵自保、坐观成败的姿态。
内忧外患恰似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南京朝廷几近窒息。每日朝会都弥漫着令人焦虑的沉默,仿佛在静待最后一只靴子落地。
然而,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朱慈烺却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与狠厉。他不再与朝堂暗流过多纠缠,而是将精力集中于两件事:一是借王承恩和韩赞周,牢牢掌控南京京营与宫禁宿卫,确保武力绝对忠诚;二是不断向镇江前线的史可法与武英营发出措辞坚定的指令,要求他们坚守防区、整军备战,并故意“泄露”部分指令内容,彰显绝不后退的决心。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彻底打破僵局、让所有暗流无所遁形的契机。
这个契机,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到来了。
四月末的一天,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南京城的每一处角落。长江水势暴涨,浑浊江水汹涌拍打着堤岸。就在这恶劣天气里,湖广总督何腾蛟派出的一队官船——正护送重要文书与贡品,试图驶入南京江面时不幸遭遇风浪,其中一艘装载部分文书的船只倾覆;虽大多人员获救,数口密封箱子却沉入了江底。
这本是一场意外。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风雨稍歇后,当地渔民在江边捕捞,竟意外捞起一口被江水冲开、密封却未完全破损的木箱。箱中并非寻常文书,而是何腾蛟及湖广一众官员、士绅联名上奏南京监国的万言书抄本!
这份万言书的内容,如同一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南京!
奏疏中,何腾蛟等人以极为恳切沉痛的语气,细析当前“国难空前,神器无主”的危局,痛陈闯逆肆虐、建虏窃鼎之痛;随即笔锋一转,直言“太子殿下,先帝嫡脉,仁孝英武,监国以来,励精图治,革新庶政,尤以龙江演武,威震遐迩,实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最终,他们以湖广文武官员及士民之名,“泣血恳请太子殿下,为社稷计,为生民计,早正大位,克承大统,以定人心,以召天下!”
这并非普通的劝进表,它来自地理位置关键、拥兵不菲的湖广地区,代表着相当一部分实权派与地方势力的态度!其分量,远非南京朝堂上空泛的议论能比!
消息似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南京的大街小巷。起初是窃窃私语,转眼成了公开议论。酒楼茶肆、坊间巷陌,处处都在谈论这份来自湖广的万言书。
“何制台都说话了!看来太子殿下确是众望所归啊!”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是这等危难之时!”
“听说殿下在宫里日夜操劳,人都瘦了一圈,真是难为了……”
“有殿下在,咱们南京就有主心骨!”
民间的舆论风向,开始悄然转变。那份沉入江底又意外重见天日的万言书,被赋予了某种“天意”的色彩。
朝堂之上,更是风云突变。
此前还上蹿下跳、鼓吹“共商国是”的御史言官们,顿时哑了火。魏国公、忻城伯等勋贵,也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们能暗中抵制年轻的监国,却没法公然对抗这来自地方实力派、且带着“天意”暗示的强烈呼声!
史可法在镇江闻讯,不顾前线军务繁忙,连夜拟就奏章,以八百里加急送入南京。奏章中,他除汇报军情外,更以沉痛而坚定的笔触,恳请朱慈烺“俯顺舆情,早登大宝”,直言“此非为一人之荣辱,实乃系天下万民之望,江山社稷之安!”
甚至病榻上的孙传庭,在短暂清醒的间隙听闻此事后,也挣扎着让家人代笔,写下“国赖长君,此正其时,望殿下勿再迟疑”的劝进手书。
一时间,劝进之声恰似滚滚江潮,从湖广蔓延至南京,再经南京的官员、军将乃至民间有影响力的士绅,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武英殿内,朱慈烺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劝进表、万言书,脸上依旧平静,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激荡。他等待的契机,终以这般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且来得如此猛烈,如此恰到好处。
他接连三次下谕,言辞恳切地称自己“德薄才鲜”,又言“君父新丧,大仇未报”,故“不敢遽居大位”,恳请群臣“另择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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