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寒意已深。
法租界那处僻静院落里,婉容正坐在灯下,翻阅着一本泛黄的《诗经》,试图在古老的词句中寻找一丝心灵的宁静。
婆子悄然无声地端来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放在她手边,欲言又止。
“婆婆,有事吗?”婉容抬起头,敏锐地察觉到婆子神色间的异样。
婆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激动:
“姑娘……外面、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说是您的娘家人,还有几位以前在宫里的老人儿……辗转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摸到这儿……”
婉容的手猛地一颤,书页被她捏出了褶皱。
娘家人?宫里老人?
她的心骤然收紧,一股混杂着期盼、恐惧、难以置信的情绪汹涌而来。
自从逃离那个名为“皇宫”的牢笼,她早已断了与过往的一切联系,如同无根的浮萍。此刻,竟有故人寻来?
“他们……人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后门巷子里的杂物间暂避,不敢贸然进来,怕有尾巴。”婆子低声道,“领头的是一位姓郭的老管家,还有一位姓谭的侍卫领班,姑娘您应该有印象……”
郭管家!谭侍卫!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婉容脑海中炸响。
郭管家是她幼时府邸的老人,看着她长大;谭侍卫则是早年紫禁城守卫中少数对她保有忠诚的军官之一。他们竟然都还活着,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冲上鼻腔,婉容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强自镇定,对婆子道:“快,快请他们进来!小心些,千万别让人看见!”
婆子应声而去。婉容站起身,在房间里不安地踱步,双手紧紧交握,指尖冰凉。
她不知道他们带来了什么消息,是吉是凶?更不知道他们的到来,是否会给她,给保护她的张宗兴,带来新的危险。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婆子领着几个人,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进了院内,迅速关紧了门。
来的是五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长衫的老者,正是郭管家。
他虽满面风霜,腰背却依旧挺直,看到婉容的瞬间,老眼顿时湿润,嘴唇哆嗦着,便要下跪行礼:
“老奴……老奴郭四海,叩见……叩见主子!”他身后一个同样年纪不小的老仆也跟着要跪。
“郭伯!快起来!使不得!”婉容急忙上前一步,用力扶住他,声音哽咽。
在这异乡孤院,见到从小看护自己的老人,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庇护的小女孩。
另一人则是一位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穿着不合时宜的旧式棉袍,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谭侍卫领班谭耀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拳,对着婉容深深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眼神机警,身形矫健,显然是负责护卫的。
“谭侍卫……你们……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婉容看着这些九死一生、跨越千山万水寻来的故人,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主子,此地不是说话之处。”郭管家抹了把眼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婉容会意,连忙将他们引到屋内,关紧了房门。
灯光下,几人围坐。
郭管家看着婉容清减却明显多了几分生气与坚毅的面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主子,您受苦了……自打听说您从那个火坑里逃出来,老奴这颗心就没放下过。我们几个老家伙,还有一些感念旧恩、不愿给日本人当狗的弟兄,散了家财,一路躲避追捕,从北到南,辗转了半年多,才终于打听到您可能在上海的消息……”
谭耀宗接口道,声音低沉而有力:
“娘娘,伪满那边如今是铁桶一般,日本人看得紧。但我们出来前,也联络了一些散落在外的旧部,还有东北抗联的兄弟,知道您安然无恙,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我们这次来,一是确认您的安危,二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绝不能让您一个人在外面孤军奋战!”
他话语中的“娘娘”二字,让婉容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森严却冰冷的宫殿。但她很快清醒过来,摇了摇头:
“不要再叫我娘娘了。在这里,我只是郭女士。过去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吧。”
她看着眼前这几张饱经风霜却目光坚定的脸,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和力量。
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这些铭记着故国、不甘为奴的星火。
“你们能平安到来,已是万幸。”婉容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东北……还有皇上……”她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名字,带着复杂的情绪。
郭管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愤懑与悲哀:
“东北……唉,日本人横行霸道,百姓苦不堪言。皇上他……依旧被日本人牢牢控制在手里,形同傀儡,听说性情也越发……孤僻了。我们离开前,听说关东军对他看管得更严了,几乎与外界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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