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槐稚秀专注的笔下,和顾念紧绷的戒备中,过得飞快。
对于槐稚秀而言,这是她画画以来,最投入,也最奇妙的一次体验。她不再只是描摹一个静态的风景或物体,而是在试图捕捉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了谜团和故事的灵魂。
她发现,“李卫”先生的脸部轮廓,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深邃和耐看。他的眉骨很高,眼窝深邃,这让他的眼神总是藏在阴影里,显得难以捉摸。他的鼻梁挺直,如同山脊一般,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毅。而他那总是紧抿着的嘴唇,则透着一股禁欲般的固执。
这绝不是一张平庸的脸。这是一张被岁月和经历精心雕琢过的,充满了力量感和破碎感的脸。只是这种破碎感,被他用极度的冷漠,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
她用画笔,大胆地在他的背景里,铺上了一层深邃的,近乎于黑色的普鲁士蓝,来象征他那谜一样的过往和孤寂感。但在描绘他被阳光照亮的肩章和侧脸轮廓时,她又毫不吝啬地用上了最温暖的,带着一丝金色的那不勒斯黄。
冷与暖,暗与光,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对比。
而顾念,则经历了人生中最诡异的一个小时。
他看似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真正的雕像,但实际上,他所有的感官都延伸了出去,一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地笼罩着百米内阿蝎可能出现的任何角落;另一半,则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那个正为他画像的女孩身上。
他听着她用画笔蘸取颜料时发出的沙沙声,看着她因为苦恼于某种色彩的调和而轻轻蹙起的眉头,感受着她偶尔投向他时,那种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的艺术家的审视目光。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的一生,都在努力地成为一个“无”,一个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可以随时融入阴影的幽灵。他所有的训练,都是为了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正用一种最专注,最认真的方式,试图将他的“存在”,用画笔和色彩,永久地定格下来。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看见”的局促。仿佛他一直用来伪装自己的那层冰冷的外壳,正在被那双纯净的眼睛,和那支温柔的画笔,一层层地剥开。
“好了!”
槐稚秀终于放下了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一种创作完成后特有的,疲惫而满足的光彩。她看着自己的作品,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两颗星星。
顾念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我可以……看看吗?”他听见自己问。这个请求,再次脱离了“李卫”的人设。
“当然!”槐稚秀显得很高兴,她小心翼翼地将画板从画架上取下来,然后像献宝一样,捧着它,走到了顾念面前。
当顾念的目光,落在那幅尚未完全干透的油画上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画中的男人,站在一片深邃的蓝色背景前,身形挺拔而孤寂。光,从画面的左上方打下来,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和他肩上那枚象征着守护的徽章。
画家的笔触大胆而细腻。她没有去刻意描绘他脸上的冷漠,反而用大量的暖色调,去表现光影落在他皮肤上的质感。那光,仿佛是有温度的,驱散了他眼底深处的部分阴霾,让他那双总是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底色。
这不是他认知中的自己。
也不是她上次速写中那个“忧郁”的自己。
画里的这个人,是一个站在黑暗与光明交界处的,孤独的守护者。他的身后是无尽的深蓝,但他的身上,却披着金色的光。他看起来依旧孤独,却不再绝望。他看起来依旧坚硬,却不再冰冷。
“这……是我?”顾念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嗯!”槐稚秀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自己的画,又看了看眼前的顾念,眼神里充满了真诚,“这就是我眼里的您。您总是一个人站着,看起来很孤独,但……您又像一道光,守护着这里。您让我觉得很安心。”
守护着这里。
让我觉得很安心。
这两句话,像两股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顾念用理智和冷漠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为了争夺“猎物”所有权的,肮脏而血腥的内部斗争。他所谓的“守护”,不过是一种扭曲的,为了最终杀戮而进行的铺垫。
可是在她的眼里,他竟然是“光”,是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这种巨大的认知错位,让他产生了一种剧烈的,近乎于晕眩的感觉。他感觉到,自己心中某个地方,某个被他尘封了太久,甚至已经遗忘了如何去使用的部分,正在被强行唤醒。
“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他再一次,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只是本能地,想要将这份不属于他的“温暖”,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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