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黎明时分来临。
起初是远山传来的一声闷响,像上帝在云端挪动家具。随后,风从维多利亚湖的方向吹来,带着湿土和水蕨的气息,掠过基伍湖畔的香蕉林,摇动金都满街的火焰木。
第一滴雨落在刚河浑黄的江面上,漾开的涟漪瞬间被千万滴雨水吞没。片刻之间,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那是亿万颗雨点同时撞击热带丛林的轰鸣,仿佛整个地球都在演奏一面巨鼓。
东部的战壕里,戈桑将军的士兵蜷缩在积水掩体中。雨水冲刷着迷彩网上的伪装泥,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枪管。一个裹着雨衣的哨兵望着雨幕出神——这场雨会让“帕帕”的叛军暂停袭击,也会让补给车队的行程再推迟三天。
“雨季到了,”戈桑看着作战地图上逐渐模糊的墨迹,“道路将变成沼泽,直升机场将变成泥塘。”
他的参谋长轻声回应:“但叛军熟悉每条林间小径,就像血管里的血液。”
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无数根手指在弹奏。
在基伍省的矿场,雨水在盐坑里汇成浅塘。监工恩贡戈躲进岗亭,看着贾布里勒和其他奴隶在雨中继续挖掘。含盐的泥水溅入眼睛,与汗水、血水混合,但没人敢抬手擦拭——雨幕虽然遮蔽了视线,也遮蔽了监工鞭子落下的准确轨迹。
雨水冲开贾布里勒大腿上结痂的伤口,藏在那里的血地图开始晕染。他趁机将混着血水的泥抹在脸上,假装擦拭雨水,实则把即将融化的证据彻底销毁。莫索用生命传递的网络已刻在他脑中,而雨季将成为最好的掩护。
刚河在雨中暴涨。浑浊的江水裹挟着连根拔起的树木、溺亡的羚羊,还有偶尔出现的浮尸,以每秒四万立方米的流量奔向大西洋。在金都,渔民们忙着把独木舟拖上陡岸——这条河流在雨季会夺走河岸边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些建在悬崖边的贫民窟。
国会大厦里,恩格玛将军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城市的轮廓。
“戈桑现在应该很头疼,”他对身后的助理说,“雨季会让他的前线崩溃。”
但秘书没有说破:西线的布国边境,恩格玛的坦克部队同样被困在泥泞中——雨季从不偏袒任何一方。
雨中的丛林开始呼吸。食腐菌在二十四小时内占领了所有潮湿的表面,皮革三天发霉,钢铁一周锈蚀。叛军藏在树冠搭建的平台上,雨水为他们提供饮用水,也带来疟疾和血吸虫病。
一个叛军少年擦拭着手中的AK-47,枪托上已长出白色菌斑。他的家乡在北基伍省,那里的雨季意味着可以种植木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潮湿的弹药箱计算还有多少天会死于战壕足病。
在戈桑的指挥部,无线电因雷电干扰而中断。参谋们用防水布遮盖通讯设备,而将军独自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檐溜。
“1937年,比利时人就是因为雨季推迟了进攻。”他突然说,“殖民者花了八十年没学会在这里打仗,我们呢?”
雨水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像地图上那些永远在变化的战线。
黄昏时分,雨势稍歇。太阳在西方撕开一道口子,斜光穿过水汽,在基伍湖上空架起双彩虹。湖边的水雉在芦苇丛中筑巢,完全无视不远处被雨水浸泡胀大的尸体。
贾布里勒抬头看向彩虹,舌下的燧石轻轻抵住上颚。雨季意味着监视会放松,意味着西南角的铁丝网会在泥石流中损坏,意味着莫索说的“七分钟空隙”可能变成十分钟。
他捏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旧伤——在金国,雨水既洗刷罪恶,也滋养新生。
夜晚,第二轮暴雨来临。这次的雨更加凶猛,仿佛要把天空倒空。闪电劈中马涅马省的一棵猴面包树,熊熊火光在雨水中顽强燃烧,像大地举起的一支火炬。
戈桑在雨声中签署处决令——三个逃兵明天将被枪决。他知道其中一人只是回家埋葬被洪水冲走母亲的妻子,但“纪律就是纪律”。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而在矿场的棚屋里,贾布里勒借着雷电的光芒,用燧石在床板下刻下新的路线图。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巨响,掩盖了石块摩擦木材的声音。当他刻完最后一笔,闪电再次亮起,映出板上简陋却清晰的逃亡路线——沿着雨季泛滥的河流,直达边境。
金国的雨季从不带来纯粹的希望或绝望。它只是存在,像历史一样循环往复,冲刷着战争、死亡、贪婪,也滋养着生命、反抗和偶尔从乌云缝隙中漏下的光。
雨水会冲垮道路,也会掩盖足迹;会传播疾病,也会提供饮水;会阻碍进攻,也会掩护转移。在这个被资源诅咒的国家,连雨水都充满矛盾——但它依然年复一年地降临,仿佛在提醒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命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当黎明再次来临,雨还在下。
雨季金国,每一滴雨水都映照出这片土地的矛盾——它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死亡的帮凶;它冲刷血迹,也掩盖罪行;它阻碍行动,也提供掩护。在这个被战争和资源诅咒的国家,连自然现象都成为生存战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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