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的教导,日渐深入肌理,不再局限于外在的举止,开始向着更可怕的领域蔓延——情绪与思想的管控。
“女子之德,首重‘贞静’。”
容嬷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在寂静的房间里流淌,“贞,乃节操清白,心念纯一。静,乃神态安详,心气平和。喜怒不形于色,忧惧不现于颜。遇事不惊,逢变不乱。如此,方为大家闺秀风范。”
放&!#屁! 陆铮在心里冷笑。
喜怒不形于色?那不成面瘫了?人活着连情绪都不能有?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这“贞静”二字,是比戒尺更可怕的武器。
那日午后,春桃笨手笨脚地打翻了他刚写好的一张大字,墨汁污了一大片。
陆铮下意识地眉头一拧,眼中掠过一丝烦躁——这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大小姐!”
容嬷嬷的厉喝立刻响起,戒尺“啪”地敲在案上,“神色!注意您的神色!不过是一张纸,何至于动气?心浮气躁,如何能做当家主母?”
陆铮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憋出内伤。
他强迫自己放松面部肌肉,垂下眼睫,低声道:“嬷嬷教训的是。”
还有一次,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误入房中,扑棱着翅膀撞着窗棂,发出惊慌的鸣叫。
陆铮觉得有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目光追随着那只鸟,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大小姐!”
容嬷嬷的声音如同冰锥,“目随物移,心为外物所引,此乃大忌!况且,笑不露齿,意不张扬,您方才那是什么表情?”
笑意僵在脸上,瞬间冻结,然后碎裂成无数冰冷的渣子,刺得他心脏生疼。他缓缓地、机械地低下头,轻声道:“……是。”
他感觉自己像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箍,不仅束缚着手脚,更开始扼杀他的表情,他的情绪,他一切细微的心理活动。
他们要他变成一个没有波澜的死水,一尊精致而空洞的玉雕。
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关于“抛头露面”。
容嬷嬷反复强调,若非必要,绝不可轻易见外客,尤其是男客。
若不得已见之,需垂眸敛目,非问不答,答则简练,声调平缓,不得有丝毫引人遐思的语调和姿态。
“女子清誉重于性命。”
容嬷嬷语气森然,“一言一行,皆需谨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届时,莫说家族容不下你,便是三尺白绫、一口枯井,也是你唯一归宿。”
我#!&靠!
看一眼说句话就能万劫不复?
这什么狗屁道理?
陆铮感到一股荒谬绝伦的愤怒。
合着女人的价值就全系在男人的看法上?
他想起了自己直播时,那些被他嘲讽“打拳”的言论,那些关于“性骚扰是因为女性自己不小心”、“穿着暴露活该被看”的说辞……
当时他觉得自己逻辑清晰,站在真理的高地。
可现在,亲身置于这个极端环境里,听着容嬷嬷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陈述着这套将女性物化、并将所有责任和代价都强加于女性身上的规则时,他感到的不是“真理”,而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恐惧。
这套规则,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控制。
用恐惧和死亡来威胁,剥夺你作为人的基本反应和权利。
他开始真正理解,为何原主的诗稿里总是弥漫着那股化不开的哀愁和绝望。
在这种无处不在的、旨在将人彻底“去人性化”的规训下,能保持“正常”都已经是一种奢侈。
可怕的不是某一次具体的责罚,而是这种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凝视和规训。
它让你学会自我审查,自我压抑,最终将外在的枷锁内化为自身的牢笼。
他变得越来越“安静”。
不是顺从,而是一种极度压抑后的麻木和疲惫。他懒得再在心里咆哮了,因为咆哮也无用,只会消耗自己。
他学会了用最标准的姿态行走坐卧,用最平板无波的语调说话,用最空洞的眼神看向前方。
他表演得越来越好。
容嬷嬷挑剔的目光偶尔会露出一丝近乎满意的神色。
王氏和沈月柔的嘲讽似乎也失去了新鲜感,因为他不再给出激烈反应。
只有柳嬷嬷,偶尔会在无人时,用那种担忧又心疼的眼神看着他,低声喃喃:“小姐……您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沈清辞,是温婉中带着怯懦的哀愁。 而现在这位“小姐”,那层温婉的壳子下,是一种死寂的冰冷,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磨灭掉了。
只有夜深人静时,陆铮才会卸下所有伪装,瘫在床上,望着帐顶,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榨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轻飘飘的,却又沉重无比。
他有时甚至会恍惚,那个在直播间里意气风发、肆意点评江山的“铁骨铮铮”,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那才是一场虚幻的梦?
而现在这个被困在华丽牢笼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没有情绪、没有思想、符合标准的“物件”的沈清辞,才是残酷的现实?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死去”,而那个名为“沈清辞”的壳子,正在一点点地将他吞噬。
牢笼不仅困住了他的身体,更开始扭曲他的灵魂。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抓住点什么。 来证明“陆铮”还存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放着原主诗稿的抽屉。
喜欢望凝眉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望凝眉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