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将她的草图“示于友人”一事,如同在沈清辞头顶悬起一柄利剑,让她一连数日都心神不宁。
她反复推敲自己在那封信中的言辞,确认并无真正逾越之处,方才稍安,但那种被置于放大镜下的不安感却挥之不去。
她打定主意,要冷一冷这通信。
下一次萧景珩再来信,她需得更矜持,更谨慎,甚至寻个由头暂停这危险的游戏。
然而,没等她实施这冷却计划,新的信件又以那种悄然却高效的方式送达了。
这次送信的不是寻常小厮,而是一个做普通货郎打扮的精干男子,直接将一个封得更严实的细竹筒交到了柳嬷嬷惯常采买出入的角门处,点名交予“沈小姐身边那位姓柳的妈妈”,言语间对柳嬷嬷的身份竟一清二楚。
柳嬷嬷心惊肉跳地将竹筒带回,脸色发白:“小姐,他们……他们连老奴姓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
沈清辞的心也沉了下去。
萧景珩的能量和情报能力,远超她的想象。
他不仅注意到了她,连她身边的核心仆妇都摸透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也是一种暗示:他知道她的底细,而她对他却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等,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竹筒。里面的信笺较以往厚实不少。
开篇,萧景珩并未立即谈及正题,而是就“示于友人”一事做出了解释:
“前信唐突,提及将小姐妙思示于友人,恐惊扰清听,心下甚为不安。然小姐之图样精妙绝伦,友人见之,惊为天人,再三追问来历,景珩皆以‘偶得古籍残页’搪塞之,并未透露小姐分毫,望请宽心。此友乃工部将作监大匠,痴迷技艺,绝非口舌之徒,小姐大可放心。”
看到这里,沈清辞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
至少,他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并做出了弥补和保证。
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她的疑虑。
信的内容随即转入正题,而这次的话题,让沈清辞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骤然绷紧!
“日前朝议,为北疆粮草转运之事争论不休。传统漕运至燕山府,再陆路转运,耗时长,损耗巨,民夫疲敝。有大臣提议开辟海运,然反对之声甚众,或言‘海况莫测,风险极大’,或言‘片板不得下海乃祖制’,或言‘恐资敌寇’。双方争执不下,陛下亦难决断。景珩偶翻《山河舆图志》,见其所载海路似更便捷,然心仍有惑。窃以为,海运或利大于弊,然难以说服守旧之辈。小姐博览群书,思虑深远,不知对此可有高见?此番并非游戏之问,乃景珩真心求教,盼小姐不吝赐教。”
北疆军务!漕运海运之争!祖制!资敌!
每一个词都敏感至极,牵扯到国家战略、党派纷争、甚至皇权决策!这远非之前的学术探讨或商业策略可比!
萧景珩竟然拿这种事情来问她一个深闺女子?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无人可问,还是对她的试探已经肆无忌惮到了如此地步?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警惕心瞬间飙升到了顶点。她的第一反应是绝不能回!这种事情,沾上一点边都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字句——“漕运损耗巨,民夫疲敝”、“海运或利大于弊,然难以说服守旧之辈”……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衣衫褴褛的民夫在艰难拉纤,看到了大量粮食在漫长运输中霉烂损耗,也看到了茫茫大海上潜在的风险与机遇。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她很清楚海运在效率和成本上的巨大优势,也明白技术条件成熟后,打破“祖制”的束缚往往是发展的关键。
一种强烈的、想要表达和干预的冲动,与她极高的警惕心激烈交战。
她死死攥着信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最终,那股属于“陆铮”的、对宏大议题的表达欲和批判欲,以及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进一步证明自己价值的念头,竟然险险地压过了恐惧。
她决定回应,但必须极其、极其小心。
她要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仅仅“基于古籍记载和逻辑分析”的旁观者,绝不流露任何超出时代的情感和立场。
她坐回书案前,笔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先极力谦逊,表示“军国大事,非小女子所敢妄议,公子垂询,实令惶恐。”
随后,她并未直接支持海运,而是先从“利弊分析”入手: 论利:引述《舆图志》所载海路里程确实缩短,可大幅减少运输时间和人力消耗,且海上运载量或更大。 论弊:坦诚海况风险,承认匪患问题。 对于“祖制”,她则迂回地引用“易经”中“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以及前朝多次变法事例,委婉表示“制度之法,亦当因时制宜”。
最后,她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或可先行试点?选取小规模船队,运输非紧要军资,熟悉航道,检验成效,积累经验。若成,则逐步推广;若败,损失亦可控,且不伤国本。如此稳妥渐进,或可减少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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