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了那笔不便言说的“巨款”,沈清辞的生活并未变得轻松,反而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更加小心翼翼。
她不敢轻易动用银钱,只能让柳嬷嬷偶尔借采买之机,偷偷换些更耐储存的粮食和必需品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种拥有却无法使用的憋闷感,与日俱增。
府内的气氛也愈发微妙。
继母王氏虽未再直接敲打,但沈清辞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制更重了。
丫鬟婆子们在她面前愈发恭顺,却也愈发沉默,仿佛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惹祸上身。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这座华丽的牢笼。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倚在窗边看书,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一丝宁静,却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嘈杂的训斥声,似乎是从后院下人房的方向传来。
她本不欲理会,这深宅大院里的悲欢离合太多,她自身难保,无力也无心去管。
然而,那哭声凄厉绝望,夹杂着模糊的“冤枉”、“不是我”的哀嚎,持续了许久都未停歇,反而引来了更多人声,似乎发生了大事。
柳嬷嬷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小姐……不好了……出、出人命了!”柳嬷嬷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揪:“慢慢说,谁出事了?”
“是……是浆洗房上的一个小丫鬟,叫小蝶的……”
柳嬷嬷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忍,“说是……说是偷了二小姐房里一支金镶玉的簪子,被、被张妈妈带人搜了出来……人赃并获……那丫头嘴硬,死活不认,挣扎间……竟、竟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沈清辞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一条人命……就因为一支簪子?
“怎么可能?!”沈清辞霍然起身,“就算真的偷了,何至于逼死人命?更何况……”
她想起那个叫小蝶的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平时看起来胆小怯懦,怎么有胆子偷主子的金簪?又怎会刚烈到直接撞墙?
柳嬷嬷老泪纵横,压低了声音,充满了悲愤:“我的小姐啊!哪里是真的偷了东西!老奴刚才悄悄问了个相熟的小丫头,说是那张妈妈早就看小蝶不顺眼,又因着前几日小蝶不小心打湿了二小姐一件衣裳,怕被怪罪,便想了这毒计,拿了早就昧下的簪子栽赃!本想吓唬一番,拿捏住把柄,以后好拿捏她替自己做事……谁想到那孩子性子那么烈……”
栽赃陷害……逼死人命……只是为了拿捏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穿越以来,虽然也经历了诸多不公和压迫,但如此赤裸裸、血淋淋的草菅人命,就发生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这远比她之前听闻的阿秀被打、栓柱被诬陷更加残酷和直接!
然而,更让她心寒齿冷的还在后面。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似乎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管事嬷嬷和丫鬟聚在廊下低声议论的声音,隐约传了进来:
“……真是自己找死,偷了东西还敢以死相逼,以为这样就能洗清罪过?”
“就是,小小年纪,心思倒毒,临死还想讹主家一笔不成?”
“幸好张妈妈手脚快,把事情摁下去了,没惊动外面,不然咱们侯府的脸都要被这种贱蹄子丢尽了!”
“哼,我看她就是心虚!要不怎么别人不冤枉,偏偏冤枉她?定然是自己也不干净!”
“死了也好,省得带坏府里风气……”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沈清辞的耳朵里,扎进她的心里!
死了的人,不但得不到丝毫怜悯,反而被扣上更恶毒的罪名!
加害者成了“手脚快”、“维护府邸颜面”的功臣,受害者却成了“心思毒”、“自己找死”的罪人!
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世道?
沈清辞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无法形容的、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寒冷!
她猛地想起了自己还是“陆铮”时,在网络上看到类似社会新闻下的那些评论:
“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偏偏针对她?”
“肯定是她自己也有问题,不然怎么不害别人?”
“死了活该,心理素质这么差还出来混?”
“又是小作文诬陷吧?等一个反转。”
当时他打出这些字时,是何等的轻飘飘,何等的理所当然!
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弱者的快感!
直到此刻,直到亲耳听到这吃人的舆论是如何将一个无辜惨死的少女最后一丝尊严都践踏殆尽,直到亲身感受到这冰冷恶意的漩涡……
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当初的那些话,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愚蠢!何等的……罪恶!
那不是“理中客”,那是帮凶!是插向受害者的一把把无形的刀!
“女性夸大其词”?“有法律保护”?
看看小蝶!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用最惨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依然被泼上满身污水!
“法律”?在这深宅后院,主母的心腹妈妈就是“法”!下人的命,贱如草芥!
血淋淋的现实,如同最沉重的铁锤,将她前世那些高高在上、冷漠偏激的谬论,彻底砸得粉碎!连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剩!
她不是旁观者,她就是这地狱中的一员!而她曾经,竟是地狱的帮凶!
“呃……”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沈清辞弯下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愤怒、是悔恨、是恐惧、是彻底认知被颠覆后的剧烈震颤!
柳嬷嬷吓得连忙扶住她,替她拍背顺气,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已:“小姐……小姐您别这样……别吓老奴啊……这吃人的世道……咱们……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啊……”
是啊,能有什么办法?
沈清辞瘫软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那方被高墙分割的天空,眼神空洞,浑身冰冷。
小蝶的血,似乎就溅在她的脸上,滚烫而粘稠。
原来……她们一直活在这样的地狱里。
而我……曾是地狱的帮凶。
地狱的空洞回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吞噬了她。
喜欢望凝眉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望凝眉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