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死,像一滴冰冷的水溅入滚油,在侯府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下激起剧烈而短暂的响动,随后迅速被更大的沉寂所吞没。
不过一两日功夫,府中上下便仿佛彻底忘记了那个曾存在过的、名叫小蝶的瘦弱身影。无人再公开谈论此事,浆洗房很快补进了新的小丫鬟,张妈妈依旧趾高气扬地当她的差,甚至因“处理得当,维护了府内清净”而隐约得了王氏的几句夸赞。
这种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正常”,比事件本身更让沈清辞感到彻骨的寒冷。
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这其中的冷漠与残忍,让她齿冷。
她连续几夜无法安眠。一闭上眼,就能听到那隐约的哭嚎和冰冷的撞墙声,能看到那些管事嬷嬷们刻薄蠕动的嘴唇,能感受到那种无处申冤、反被污名化的绝望。这些画面与她记忆中“铁骨铮铮”账号下那些冷嘲热讽的言论交织在一起,反复鞭挞着她的灵魂。
她开始留意观察身边的其他女性。
她看到柳嬷嬷提及此事时那混合着恐惧、悲伤却又习以为常的麻木。 她看到小丫鬟们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惶和顺从。 她甚至注意到,连一向骄纵的沈月柔,在偶尔面对父亲沈茂或某些来府的男客时,眼底也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和讨好。
她忽然明白了,小蝶的悲剧并非孤例。它只是这个森严体系下最极端、最血淋淋的展示。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女性,从高高在上的主母到最低等的粗使丫鬟,都在不同程度上承受着这种压迫和物化,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她们一直活在这样的地狱里。”——这个认知不再是一句抽象的话,而是化作了无数个细微的、日常的瞬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尝试着,用那笔烫手的银钱,让柳嬷嬷偷偷给那个据说是小蝶唯一亲人的、在城外庄子上做活的寡母送了些钱去,聊作补偿,也求一点心安。
柳嬷嬷回来后,却红着眼圈摇头:“那老婆子……吓得什么似的,死活不敢要,只哭着说女儿命薄,冲撞了主子,求主子们千万别再追究了……钱最后还是硬塞下了,但她那样子……怕是今晚都睡不着了。”
连受害者的亲人,都不敢接受这微薄的“善意”,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沈清辞最后一点试图做点什么来弥补的念头,也被这现实的冰冷击得粉碎。她那点银钱和怜悯,在这种根深蒂固的系统性恐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她变得更加沉默,时常对着窗外发呆,眼神里是柳嬷嬷看不懂的、深沉的痛苦和某种冰冷的火焰。她吃得很少,人迅速清减了下去,下颌尖尖,更显得那双眼睛大而空洞,偶尔闪过厉鬼般的恨意与悔恨。
她开始疯狂地翻阅原主沈清辞留下的诗稿。那些她曾经认为“无病呻吟”的哀愁词句,如今读来,字字泣血。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原来不是闲愁,是漫漫长夜里对命运的无尽恐惧。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原来不是怀春,是对未来只能依附他人、毫无自主的悲凉。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原来不是失恋,是对一切美好渴望终将湮灭的绝望预见!
她错得何其离谱!她用自己那个时代肤浅的、充满偏见的框架,去丈量了一个灵魂在无边黑暗中发出的真实呻吟!
“而我……曾是地狱的帮凶。”
这个念头日夜啃噬着她。她甚至无法原谅自己。那种罪恶感混合着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王氏和沈月柔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但只当她是“病了”或者“又在那里装模作样”,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挑剔她的规矩礼仪,甚至在一次家庭宴会上,故意提及哪位大人府上的妾室因为“不守规矩”被发卖去了苦寒之地,言语间满是敲打的意味。
沈清辞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不再感到愤怒,只觉得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清醒。
她知道,小蝶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个吃人的地方,不会因为一条人命的消逝而有任何改变。而她这个“不安分”的、似乎有了自己心思的嫡女,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家族阴谋的阴影,如同窗外越来越浓重的夜色,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却眼神冰冷的属于“沈清辞”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仅仅认知颠覆是不够的,仅仅感到无力和悔恨也是不够的。
要么,被这座地狱彻底吞噬。 要么……
她眼底那点冰冷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必须找到力量,必须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某种甚至连她自己都还未完全想明白的、模糊的念头。
复仇的种子,或许还未萌发,但已埋入被鲜血和绝望浸透的心田深处。
长夜漫漫,寒意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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