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正厅。
沿途的下人们纷纷低头避让，眼神早已从之前的鄙夷变成了敬畏和好奇。
回到破败不堪的闺房，看着满地狼藉，沈清辞沉默不语。
柳嬷嬷打来热水，为她擦拭手腕的勒痕，梳理散乱的头发，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菩萨保佑。
热水带来的暖意稍稍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但沈清辞心中的寒意却并未完全消退。
权柄如山，覆手为雨。
今日，她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贵妃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她从地狱拉回。
但这力量，并不属于她。
她只是侥幸，被这力量的光芒短暂照耀了一下。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推迟。
王氏的恨意只会更深，父亲的疑虑仍在，那“私通”的污名也尚未洗清。
明日进宫，是新的机遇，也是新的未知挑战。
她看着镜中那张苍白憔悴却眼神异常清亮坚定的脸。
喧嚣散尽，破败的闺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柳嬷嬷强忍着悲喜交加的泪水，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满地狼藉，试图将房间恢复原状，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方才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风暴。
沈清辞坐在唯一还算完好的梳妆台前，任由柳嬷嬷为她梳理打结的长发，清理手腕上刺目的淤痕。
铜镜中映出的脸，苍白如纸，眼底却燃烧着两簇历经劫火后不曾熄灭、反而更加幽深执拗的火焰。
热水擦过皮肤，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那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彻悟。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小蝶撞墙后瘫软的躯体、那些管事嬷嬷刻薄蠕动的嘴唇……
春儿跪地“指证”时颤抖的身影、张妈妈那狞笑的嘴脸……
父亲沈茂暴怒而不辨是非的呵斥、王氏那“痛心疾首”的虚假眼泪……
还有那冰冷肮脏的柴房地面上，绝望的窒息感……
最后，是宫廷内侍那张毫无表情却带来生机的脸……
这些画面交织、碰撞，最终彻底碾碎了她灵魂中最后一点属于“陆铮”的残渣。
那个曾经在网上高谈阔论、视女性苦难为流量密码、肆意挥洒偏激言论的“铁骨铮铮”，在此刻的她看来，是如此的可笑、可悲、更是……可恨！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享受着现代文明的红利、拥有着发声渠道的同时，却对那些真正身处炼狱的灵魂报以最恶意的揣测和最冰冷的嘲讽？
“原来……她们一直活在这样的地狱里。”
这不再是一句旁观的感慨，而是刻入骨髓的认知。
从最低等的丫鬟小蝶，到她自己这个侯府嫡女，无一不在这个巨大的、吃人的规则下挣扎求生。
区别只在于被吞噬的方式和速度不同而已。
“而我……曾是地狱的帮凶。”
滚烫的悔恨之泪终于再次滑落，灼烧着她的脸颊。
这不是为自己遭遇不公而流的泪，而是为无数个“小蝶”，为曾经那个愚蠢而冷漠的自己而流的泪！
她甚至无法原谅那个名为“陆铮”的存在。
柳嬷嬷看到她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小姐……小姐您别哭啊……都过去了……贵妃娘娘都为您做主了……”
“嬷嬷，”沈清辞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清晰，“不是过去了。”
她转过头，握住柳嬷嬷粗糙的手，目光如洗过的寒星，直视着这位忠仆担忧的眼睛：“今天能过去，不是因为老天开眼，也不是因为贵妃娘娘真的多么慈悲。”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因为有更强大的‘权力’，暂时压制了府里的‘权力’。今日若无那道口谕，我现在即便不死，也已脱层皮，声名尽毁，生不如死。”
柳嬷嬷怔住了，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姐的眼神和话语，有种让她心惊又莫名信服的穿透力。
“嬷嬷，你说，”沈清辞的目光似乎透过窗户，望向更远的地方，“小蝶当初，若有那么一点‘权力’，哪怕只是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柳嬷嬷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无言以对。
“我不会再让自己落到那般境地了。”
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重如誓言，“也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别人落到那般境地，而无能为力。”
这一刻，她完成了最后的认同。
她不再是顶替者陆铮。
她就是沈清辞。她的痛苦、她的屈辱、她的仇恨、她的责任，都源于这个身份，这个时代。
她将背负着“陆铮”的罪愆与“沈清辞”的苦难，走下去。
目标不再仅仅是生存，而是——改变。
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尝试，去撼动哪怕一丝一毫这吃人的规则，去为这地狱里的众生，争取一点微光。
她知道这很难，如同蚍蜉撼树。但她心中那点因不公而燃起的复仇之火，与因共情而生的改变之愿，已混合成一种更加持久而坚定的力量。
至于萧景珩……
想到那个男人，沈清辞的心情更加复杂。
感激是真，但警惕更深。他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成为新的枷锁。
他的力量可以借之用之，但绝不能完全依赖。
“嬷嬷，”她深吸一口气，“明日进宫，我需要一件得体的衣服，但不能过于张扬。妆容素净即可。”
她开始冷静地部署下一步。
“另外……”她压低声音，“想办法，让那个赵二和春儿‘病’一段时间，或者……让他们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她眼神冰冷，带着一丝初现的锋芒。她不会主动害人，但绝不会再留下明显隐患。
这是她从这次血泪教训中学到的——斩草需除根。
柳嬷嬷心中一凛，立刻点头：“老奴明白！”
交代完毕，沈清辞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依旧美丽，却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和迷茫，增添了几分冷冽与坚韧，如同寒梅淬火，志愈坚。
她拿起梳子，慢慢自己梳理着长发，动作稳定而有力。
夜尽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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