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瑶”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钱塘别院内部泛起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下人们虽得了严令,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号称“云娘子传人”的年轻女子恭敬有加,但眼神中难免藏着好奇与探究。
顾嬷嬷的态度则一如既往的沉静周全,她为宓瑶准备了符合“织造大家弟子”身份的衣物与用品——
料子不再是奢华锦缎,而是更显品味的优质棉麻与暗纹绸,款式简洁利落,便于行动,却又于细节处见雅致,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工匠与闺秀的界限。
萧景珩并未急于让她“亮相”。
他给了宓瑶几天时间适应新身份和新环境,同时,也派人将“云娘子传人携改良织机技艺南下”的风声,若有若无地放了出去。
这风声如同早春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在钱塘的织造业内,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却又因语焉不详而显得扑朔迷离。
宓瑶则利用这段时间,向顾嬷嬷要来了大量的素绢和炭笔,将自己关在重新收拾出来的、充作临时工坊的东厢房内。
她需要将脑中关于改良织机的构想,从零散的概念和算式,转化为尽可能详尽的图纸。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陆铮的记忆提供的更多是原理和方向性的灵感,而具体的结构、尺寸、零件的咬合与联动,则需要她结合这个时代现有的工艺水平,进行大量的思考、推演和反复修改。
她常常对着一处传动结构一坐就是半日,地上扔满了画废的绢稿。
阿元被指派来伺候她,小丫头看着这位新主子不施粉黛、日夜对着一堆“鬼画符”埋头苦干,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与以往见过的任何小姐夫人都截然不同,眼中充满了惊奇,却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打扰。
五日后,萧景珩再次出现在东厢房。
他并未寒暄,目光直接落在铺满桌案的绢稿上。
上面绘制的图形依旧有些怪异,但已能清晰看出一个不同于传统织机的框架结构,诸多关键部件被单独放大绘制,标注着只有宓瑶自己才明白的符号和尺寸。
“可能用了?”他言简意赅地问。
宓瑶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语气带着疲惫却肯定:“核心机理已大致推演清楚,主要部件图纸也已完备。但需寻技艺精湛、且口风极严的木匠与铁匠,依图试制。其中三处关键簧片与连杆,对材质和打磨精度要求极高,需反复调试。”
萧景珩拿起一张绘制着奇妙梭口装置的图纸,仔细看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他虽不通匠作,但基本的判断力还在,这图纸所呈现的巧思,确实远超当下普通织机。
“工匠之事,我来解决。”他放下图纸,“三日后,锦云坊的苏鸣东家会来别院拜访。”
宓瑶心猛地一跳,看向他。
萧景珩语气平淡:“他听闻云娘子传人在此,颇感兴趣,欲来请教一二。这是个机会,宓姑娘。”
机会?亦是考验。
苏鸣绝非易与之辈,仅凭几张图纸和“云娘子传人”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头,绝难打动他。
宓瑶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桌心血,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三日,宓瑶几乎不眠不休。
她不仅进一步完善了图纸,更开始精心准备与苏鸣会面时可能需要的“说辞”。
她需要将现代力学原理转化为这个时代工匠能听懂的语言,需要将效率提升的承诺与降低废品率的好处,用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
她甚至让阿元找来了一些普通的丝线和简易的木质框架,亲手演示了几个最基本的提综原理改进,虽然粗糙,却足以作为辅助理解的道具。
第三日午后,秋阳暖煦。
锦云坊东家苏鸣的马车,准时停在了别院门前。
苏鸣依旧是一身朴素的杭绸长衫,神情沉稳。
他被顾嬷嬷引至花厅时,目光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过厅内布置,最终落在已然等候在此的萧景珩以及他身旁那位身着月白襦裙,身姿挺拔,面容清丽却带着一丝倦色的年轻女子身上。
那女子并未如寻常女子般避嫌低头,而是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微微屈膝一礼:“小女子宓瑶,见过苏东家。久闻锦云坊苏东家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她的声音清朗沉稳,举止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同于年龄的沉静与自信。
苏鸣心中微讶,面上却不露分毫,拱手还礼:“宓姑娘客气了。苏某才疏学浅,不敢当‘大名’二字。倒是听闻姑娘乃云娘子高足,身怀绝艺,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姑娘不吝赐教。”他话语客气,眼神却带着商贾特有的审慎与衡。
寒暄落座,香茗奉上。
萧景珩作为引荐人,只闲闲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话语权交给了宓瑶。
宓瑶深知与这等人物打交道,虚言浮夸最为致命。
她并未直接炫耀所谓“改良织机”,而是从近日听闻的皇家采买“流光缎”的工艺难点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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