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目光落在宓瑶脸上,带着审视:“听嬷嬷说,你病中时常呓语,似乎心绪不宁?”
宓瑶的心微微一紧。病中她意识模糊,不知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顾嬷嬷在一旁温和地补充道:“姑娘只是有些发热惊梦,说了些‘不是’、‘凭什么’之类的胡话,许是病中难受所致。”
宓瑶垂下眼帘,沉默片刻。
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可以稍微揭开一点点面具,释放一点内心重负的机会,而不必暴露最核心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迷茫和一丝脆弱的神情——这并非全是假装,病后的虚弱和方才的心绪激荡都是真的。
“让二哥担心了。”她声音低哑,“或许是病中虚弱,竟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梦到……梦到些不堪回首的旧事,一会儿又梦到工坊里的织机……恍惚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人……”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继续道:“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占着不该占的皮囊,走着看不清的路……生怕一步踏错,眼前的一切,包括二哥的庇护,都会如同镜花水月,消散无踪……”
这些话,半真半假,借用了“宓瑶”这个身份的模糊性,却真切地表达了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对身份错位的惶恐,对眼前一切皆如幻梦的不安,以及对未来道路的迷茫。
这是她第一次,在萧景珩面前,流露出如此“软弱”和不确定的一面。
萧景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情绪:“路,是人走出来的。身份,是自己挣来的。庇护,源于价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庭院中经雨後愈发青翠的修竹。
“你觉得眼前一切是镜花水月?”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不知是嘲弄她,还是嘲弄别的什么,“那你可知,这世间大多数人,连水中月、镜中花都不曾拥有过,便已庸碌一生。”
“你既已走上这条路,便只能向前。回头,或是停滞不前,才是真正的万丈深渊。”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至于你是谁……”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你现在是锦云坊的首席技师宓瑶,是能改进织机、提升贡品品质的匠人,是能让苏鸣另眼相看、能让宫中司制局记住名字的人。这,难道还不够实在吗?”
“抓住你手中能抓住的。过去不可追,未来不可测,唯有当下,唯有你切实创造出的东西,才是定义你是谁的根本。”
他的话,冰冷、现实,甚至有些残酷,却像一剂猛药,瞬间击碎了宓瑶心中最后一点矫情的迷茫。
是啊,纠结于虚无缥缈的“我是谁”,不如问问自己“我能做什么”、“我做了什么”!
定义她的,从来不是那个名为“陆铮”或“沈清辞”的过去,而是现在这个作为“宓瑶”,在努力活着、努力创造着的自己!
她看着萧景珩挺拔而冷硬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永远像一座迷雾笼罩的山,看不透,猜不懂,时而提供庇护,时而冷语相向。
但他每一次看似无情的话语,却总能精准地戳中要害,逼得她不得不褪去软弱,继续前行。
“二哥……教训的是。”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力量,“是我想岔了。”
萧景珩没有再回头,只淡淡道:“想明白了就好。尽快好起来,锦云坊需要你,……很多人,都需要你。”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宓瑶靠在床头,久久无言。
顾嬷嬷悄悄退了出去,留下她独自一人消化着方才那场近乎剖心般的对话。
窗外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指尖因近日频繁触摸丝线和工具而略显粗糙的纹路。
这双手,不再属于那个只会敲键盘煽动对立的陆铮,也不再属于那个只能对花垂泪、任人摆布的沈清辞。
这双手,能画精密图纸,能调试复杂机括,能织出流光溢彩的锦缎,也能……握住自己的命运。
我是谁?
我是宓瑶。
一个由陆铮的思维、沈清辞的记忆和情感、以及宓瑶的经历共同熔铸而成的,全新的、正在不断成长的生命。
这个答案,或许仍不完整,但已足够她,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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