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使承诺的一月之期,在表面平静内里暗涌中过去。
织造局内,参与讲习的匠人与学徒们憋着一股劲!
不仅在讲习中认真刻苦,回到各自工位后也更加用心,将学到的新方法、新思路默默应用于实践。
而反对者则冷眼旁观,甚至暗中记录着可能出现的纰漏,只等期限一到便发难。
宓瑶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松懈,实证是唯一的语言。
她让陈匠人暗中统计了参与讲习与未参与讲习的两组匠人,在相似织造任务上的各项数据——包括每日产出、次品率、物料消耗以及完成特定难活所需的时间。
她自己则更加频繁地深入工坊,不是以监督者的姿态,而是以交流者的身份,与匠人们讨论技术细节,倾听他们的反馈,并适时提出更优化的建议。
她将一些基础的几何原理应用于纹样设计,使得图案更规整且节省工时。
又改进了传统的挑花结本方法,使其更易于修改和复制。
这些改进细小而实用,匠人们在尝到甜头后,自发地口耳相传。
萧景珩的伤势已大好,开始更多地公开露面,处理漕运案后续及江宁政务。
他没有再直接介入织造局的纷争,但无形的威慑依然存在。
他时常会问起讲习会的进展,听宓瑶分析数据、讲述匠人们的变化,眼中满是激赏。
他明白,她在做一件远比查处贪腐更艰难也更有深远意义的事情。
一月期满,王主使不得不再次来到旧库房。
这一次,他带来了局内几位有头脸的匠头和那名曾出言不逊的吏员。
气氛有些凝滞。
宓瑶没有多言,直接将陈匠人整理好的数据册递了过去。
册子上用清晰的表格罗列了对比数据:参与讲习的匠人组,平均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次品率下降了近两成,尤其在处理复杂纹样和新型染料应用上,优势更为明显。
而未参与讲习的匠人组,各项指标则与以往持平,甚至因人心浮动,部分数据还有所下滑。
“这……这数据当真?”王主使翻看着册子,脸上难掩惊异。
他身后那位吏员伸头想看,却被上面清晰的数字对比堵得说不出话。
“每一笔都可在工坊记录中核查对应。”宓瑶语气平和,“效率提升,意味着同样时间内可完成更多贡品任务,或可节省人力从事更精细之作;次品率下降,则直接减少了物料浪费和返工成本。王主使,孰优孰劣,数据已然说明。”
事实胜于雄辩。
先前准备发难的匠头们也面面相觑,他们无法否认这些摆在眼前的数据。
那名吏员兀自强辩:“或许……或许是巧合,或是他们为了数据好看,故意挑了简单的活计……”
“李匠头,”宓瑶看向其中一位并未参与讲习的老匠头,温和地问道,“听闻您近日负责的那批‘云凤穿花’锦进度颇紧,可需要从讲习会调派两名擅长新式挑花法的学徒前去协助?他们处理此类嵌套纹样,速度能快上三成。”
被点名的李匠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负责的那批锦缎确实因纹样复杂而进展缓慢,此刻被当众点出,又听闻有法子提速,挣扎片刻,终究是对技艺的追求占了上风,讷讷道:“若……若真能快上三成,自是求之不得……”
此言一出,等于间接承认了讲习会所传技艺的有效性。
王主使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他收起数据册,对宓瑶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宓匠师确有真知灼见,此数据……下官会如实禀报上官。这‘巧艺切磋会’,日后还望匠师多多费心。”
风波暂息。讲习会不仅保住了,其影响力反而因此番实证而悄然扩大。
一些原本观望的匠人开始主动打听入会条件,连几位老匠头也放下身段,偶尔来旁听,甚至私下向陈匠人请教。
然而,宓瑶并未因此志得意满。她深知,一次实证的成功,并不能完全消除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利益牵扯。
商号那边的压力并未完全解除,只是转为更隐蔽的方式。
例如,他们开始抬高某些讲习会推荐使用的性价比较高的新型染料的价格,或是在收购民间织品时,刻意压价那些明显运用了讲习会推广技法的产品。
面对这种市场层面的软抵抗,宓瑶意识到,仅仅提升生产技术是不够的,还需要帮助匠人们更好地应对市场。
她开始利用萧景珩的情报网络和自己的观察,搜集江宁乃至周边地区的织物行情、流行趋势,在讲习中增加关于“市货鉴赏”和“成本核算”的浅显内容,帮助匠人们理解自己产品的价值,避免被奸商轻易盘剥。
同时,她通过苏坊主和秀珠的渠道,将一些设计新颖、但工艺要求不高的图样和技法,以更低的价格或分成模式,扩散给更多家庭织户,帮助她们开拓小众市场,绕开大商号的垄断。
这些举措同样遇到了阻力。
有商号指责她“扰乱行市”,有保守文人讥讽她“牝鸡司晨,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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