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京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澄澈。
“蕙质堂”院内的那株老银杏树已是满树金黄,风过时,扇形叶片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柔软无声。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堂内正在专注习艺的女子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宓瑶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一种近乎圆满的平静。
萧曦如今已能清晰地唤出“娘亲”,摇摇晃晃地满院子探索,对世界充满了无限好奇。
他的存在,如同最柔和的月光,将宓瑶生命中那些曾有的尖锐棱角与激烈挣扎,都悄然抚平,沉淀为更深沉、更坚韧的力量。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曾执笔论策,也曾抚弄织机,如今更频繁用来拥抱孩儿的手,指尖依稀还残留着丝线的触感,也萦绕着幼儿肌肤的温软。
属于陆铮的宏阔视野,属于沈清辞的婉约坚韧,属于宓瑶的创造与抉择,终于在这日常的烟火气中,达到了最和谐的交融。
她不再需要追问“我是谁”,她的存在本身,她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呼吸,都已是最好的答案。
午后,宓瑶在“蕙质堂”的内室,整理着这大半年来积累的手稿、图样以及学员们的心得记录。
她并未着手准备那部曾对萧景珩提及的、意图公之于众的“证言”,反而随着心境的愈发通透,觉得那似乎已非必要。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编写一套更适合女子启蒙的《织造启蒙读本》与《蕙质堂规仪》上。
文字力求浅白易懂,配以精细的图示,不仅讲技艺,更融入治家理财、品性修养的浅近道理。
她将这些视作能真正惠及后学的“种子”,而非为自己辩白的“武器”。
萧景珩下朝后,常来此处寻她。
有时见她伏案书写,便悄然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公务,或是随手拿起她编写的读本翻阅,眼中常有激赏之色。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急切地为她在朝堂争取名分或职位,而是更加尊重她选择的这条看似更迂回却更贴近本心的道路。
他深知,她如今所创造的价值,所影响的生命,早已超越了一纸官职所能衡量的范畴。
这日,他带来一个消息:皇帝偶感风寒,虽无大碍,却也让朝臣们心中各有思量。朝中关于立储的暗流,似乎又涌动了几分。
“近日,或许会有风雨。”他握着她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宓瑶抬眼看他,目光清亮如昔,却再无丝毫惶惑:“风雨来时,我们一同应对便是。你在前朝周旋,我在后方,至少能确保‘蕙质堂’这片天地,成为更多女子的避风港,而非需要你额外分心呵护的软肋。”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温柔而坚定的笑意:“况且,我们还有曦儿。为了他,我们也需将这世道,尽力变得更好一些,哪怕只是方寸之地。”
萧景珩凝视着她,心中最后一丝因朝局而产生的阴霾,也被她这番话驱散。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银杏叶,动作轻柔:“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是夜,月华如水,倾泻在王府的金鳞池上,波光粼粼,如同撒了满池碎银。
宓瑶与萧景珩相携在池边漫步。
萧曦已由乳母带着安睡,四周一片静谧,只闻秋虫最后的呢喃。
“瑶儿,”萧景珩停下脚步,望着她沐浴在清辉中的侧脸,声音低沉而郑重,“若……我是说若,他日我真能更进一步,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
他问得含蓄,宓瑶却听懂了。
那意味着母仪天下的责任,意味着将被置于天下人目光的焦点,意味着她将失去如今这份相对的宁静与自由,卷入更深的宫廷与朝堂漩涡。
宓瑶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头望向那轮圆满的明月,良久,才轻声开口,声音却清晰而坚定:“景珩,我知你志在天下,愿为苍生谋福祉。若那一日真的到来,我无法许诺能成为史书称颂的完美国母,我或许依旧无法完全遵从那些繁文缛节,或许依旧会做些在有些人看来‘不合规矩’的事情。”
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没有丝毫闪躲:“但我可以承诺,我会站在你身边,尽我所能,辅佐你,支持你。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关注女子教育,去推动技艺传承,去让更多像‘蕙质堂’中学员那样的女子,能看到人生更多的可能。我的舞台,或许不在朝堂,而在民间;我的方式,或许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润物无声。这,是我能为你,为这天下所做的,也唯一愿意坚持的贡献。”
她的承诺,无关权势,只关本心与所能。
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主动地选择自己承担使命的方式。
萧景珩心中震动,他从未期待过她成为笼中凤鸟,他爱的,始终是这只羽翼渐丰、心向苍穹的青鸾。
他握住她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前,让她感受那颗为她、也为他们共同信念而跳动的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