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被夺爵圈禁的余波尚未平息,朝堂上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人人谨言慎行,生怕触怒珠帘之后那位手段雷霆的太后。然而,总有些力量,并非依靠严刑峻法就能彻底压服。
景和元年三月初一,春寒料峭。大朝会刚开始不久,一位须发皆银、身着紫袍的老臣,颤巍巍地走出文官队列。正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傅,帝师王珩。
他没有像云崇那般激昂陈词,只是缓缓跪倒在丹陛之下,以头触地,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怆的穿透力:
“老臣王珩,恳请太后娘娘,为江山社稷计,为陛下圣德计,撤帘归政,还大统于天子!”
他没有提“祖制”,没有提“后宫干政”,只提“江山社稷”,只提“陛下圣德”。这一跪,重于千钧。
在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出列,无声地跪倒在地。他们之中,有翰林院掌院,有御史台大夫,皆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们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跪着,用这种最传统、也最沉重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立场。
这不是逼迫,更像是一种悲壮的劝谏。他们并非反对苏璃本人,甚至认可她处理政务的能力。但他们所坚守的儒家道统,他们所信奉的君臣纲常,让他们无法坦然接受一个女性长久地居于帝座之侧,执掌至高权柄。
云珏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白发老臣,看着自己昔日的老师王珩那佝偻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既害怕母后再次发怒,又隐隐觉得,这些老臣或许才是“正确”的。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无助地看向珠帘。
整个太极殿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珠帘上,等待着太后的反应。是再次雷霆震怒,还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苏璃,竟然亲自掀开帘幕,走了出来!
这是她垂帘以来,第一次在朝会之上,完全显露在百官面前。她依旧是一身玄色凤纹朝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步伐沉稳地走到丹陛之前,来到了跪地的王珩面前。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俯身,伸出双手,亲自扶住了王珩的手臂。
“太傅,”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敬重,“您是三朝元老,国之柱石,何必行此大礼?请起。”
王珩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后,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沧桑与沉静,一时竟忘了起身。
苏璃手上微微用力,将这位老臣扶起。她的目光扫过其他跪地的老臣,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遍大殿:
“诸位爱卿之心,本宫明白。”
她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满殿文武,最终,落在了龙椅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懵懂惶恐的云珏身上。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片刻的沉默后,她重新看向王珩等老臣,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诸君今日请哀家撤帘,无非是担忧国本,恪守君臣之道。哀家可以在此立誓,绝非贪恋权位之人。”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说出了决定未来朝局走向的一句话:
“**待得他日,诸君若寻得——或培养出——能守得住这万里江山的君主,无需尔等奏请,哀家即刻便撤帘归政,绝无留恋!**”
“能守得住这万里江山的君主”!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伪装与借口!她没有说“待皇帝成年”,她说的是“能守得住”!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云珏,那眼神仿佛在问:现在的你,能守得住吗?能面对突厥的铁骑吗?能平衡朝堂的纷争吗?能驾驭这庞大的帝国吗?
云珏接触到母后的目光,羞愧地低下了头。他知道,他不能。莫说是他,便是父皇在位时,面对内忧外患,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王珩等老臣也沉默了。他们可以要求太后遵守祖制,但他们无法昧着良心说,眼前这个十四岁、未经世事、在朝堂上屡屡失态的少年天子,已经是一个“能守得住江山”的君主。北境的烽火还未熄灭,朝中的暗流依旧涌动,此刻将毫无经验的皇帝完全推上前台,真的是为了江山社稷好吗?
苏璃看着沉默的众人,知道她的话击中了要害。她不再多言,转身,缓步走回珠帘之后,身影重新被那些璀璨的珠玉遮蔽。
“众卿平身吧。”她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国事繁忙,还需诸位同心协力。”
王珩怔怔地站了许久,最终,对着珠帘深深一揖,默然退回了班列。其他老臣也相继起身,无人再提撤帘之事。
经此一役,苏璃的垂帘听政,不再仅仅是权宜之计,而是在事实上获得了某种“必要性”的认可。只要皇帝一日未能展现出足以“守住江山”的能力与威望,太后的帘幕,便一日不会撤去。
朝会继续,奏事声再起。云珏依旧坐在龙椅上,珠帘依旧垂落在侧。格局似乎未变,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落定。太后的权威,在经历了一番风雨洗礼后,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稳固。而少年天子的亲政之路,也因此被无限期地延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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