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盛宴的余波,并未随曲终人散而止歇,反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深宫朝堂漾开层层涟漪。
霍凛受封镇北侯、赐太祖佩剑“镇岳”的殊荣,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霍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拜帖贺礼堆积如山。霍凛依礼接待,却称病谢绝了大多数宴请,只闭门于府中,或擦拭那柄沉甸甸的“镇岳”,或对着北疆地图久久出神。府邸奢华,赏赐无数,他却觉得这朱门高墙,比北狄的毡帐更令人窒闷。
宫中,亦是暗流涌动。
御书房内,龙涎香静谧燃烧。
皇帝萧景琰并未批阅奏折,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中几株开始凋零的秋菊。大太监赵全垂手恭立一旁,屏息凝神。
“赵全,”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说,朕对霍凛,是厚是薄?”
赵全腰弯得更低,声音谨慎至极:“陛下对霍将军……哦不,对霍侯爷,恩重如山,赏赐之隆,国朝罕有。满朝文武,谁不赞陛下圣明,厚待功臣。”
皇帝轻笑一声,指尖划过冰凉窗棂:“恩重如山…是啊,朕给了他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宠。可他,似乎并不那么开心。”
赵全不敢接话。
“麟德殿上,朕许他万户侯,赐他丹书铁券,予他太祖佩剑,他甚至未曾露出半分狂喜。”皇帝转过身,目光幽深,“联姻之议,他拒得滴水不漏,抬出边关将士,堵得众人无言。边境急报,他杀心顿起,请战之意坚决。朕压下他,他便立刻收敛,顺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侯爷许是性情沉稳,不喜形于色。”赵全斟酌道。
“沉稳?”皇帝踱步回到书案前,手指敲了敲那封来自北疆的军报,“是沉稳,还是心不在朕?他的根,他的魂,似乎还留在那片苦寒之地,留在那些只听他号令的霍家军身上。朕给的荣华富贵,京都的温柔之乡,似乎都暖不热他那颗被边塞风雪冻透的心。”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
赵全头皮发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息怒!霍侯爷对陛下忠心天地可鉴。他只是…只是武人习性,不善表达。”
“忠心?”皇帝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朕自然信他此刻的忠心。可以后呢?功高震主,权柄过盛,非国家之福。今日他能为了将士拒婚,他日若朕的旨意与他麾下将士的利益相悖,他又当如何。朕的‘镇岳’剑,是用来镇守山河的,不是用来悬于朕自己头顶的。”
书房内死寂一片,唯有香炉青烟袅袅。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份工部呈上的奏折,提及为永宁公主修建新苑的事宜。他的目光在“永宁”二字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最终落在那封北疆军报上。
一个念头,如同深水中的暗礁,缓缓浮出水面。
冰冷,坚硬,且一举多得。
他需要一条最牢固的锁链,既能拴住这头猛虎,又能安抚乃至吞并虎穴旁的狼群。需要一种无法轻易斩断的联系,将霍凛的利益、名声、乃至身家性命,都与皇室,与他萧景琰,彻底捆绑。
联姻。
先前霍凛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他不便强逼。但若是圣旨呢?
对象若是永宁呢?
他唯一的同母妹妹,太后最疼爱的幼女,身份尊贵,容颜渐显,性情单纯柔顺。
将永宁赐婚给霍凛。
霍凛还能用什么“边关未靖,何以家为”、“不忍将士尸骨未寒”的理由来拒绝天家公主吗?这是何等殊荣,他若再拒,便是公然抗旨,便是打了皇室的脸面,坐实了拥兵自重、心怀异志的嫌疑。他麾下那些视荣誉为生命的将士,又会如何看他们抗旨不尊的统帅。
此乃阳谋。逼他不得不接。
接了,他便成了驸马都尉。看似尊荣更上一层,实则被套上了最华丽的枷锁。他的赫赫战功,会渐渐被“帝婿”的身份掩盖。他驻守边疆,公主便是最好的人质。他若安分,皇家便得一大助力;他若有异动,这桩婚姻便是最先撕裂的伤口,足以让他背负忘恩负义、欺凌帝女的千古骂名,内部离心离德。
同时,也能彻底绝了某些暗中觊觎永宁婚事、企图借此增强实力的宗室或外戚的念头。将永宁放在霍凛身边,既是监视,也是一种隔离。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镇纸。
“陛下赵全小心翼翼地抬头,“您是在思虑……”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太后近日凤体如何?”
“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只是时常惦记永宁公主的婚事,说公主年纪渐长,该相看人家了。”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永宁近日在做些什么?”
“公主殿下昨日去了慈宁宫陪太后礼佛,今日似乎在御花园描摹秋菊。”
皇帝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传旨,召户部尚书李甫、御史中丞王琛,即刻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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