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窥见霍凛月下独酌的寂寥背影后,永宁的心境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那惊鸿一瞥,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照进了她原本被恐惧和委屈填满的内心,让她开始尝试去理解那座“冰山”之下,可能隐藏的波澜与沉重。
账簿风波虽未直接拉近两人的距离,但至少让永宁意识到,她并非完全无能为力。
她开始更留心地观察府中人事,更谨慎地应对往来,同时,那种渴望了解更多、渴望抓住一丝真实联系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年关将近,京中各大寺庙香火鼎盛。
永宁听闻城外大报恩寺的梅花开了,且寺中素斋点心极为精致,便起了念头,想去拜拜佛,静静心,也顺便散散这满腹的愁绪与疑云。
她向霍凛递了话,本以为会遭到冷遇或拒绝,不料他却很快回了话,只简略地吩咐管家备车备人,加派护卫,并未多言,算是默许了。
此行目的虽是礼佛散心,但永宁深知如今处境,不敢大意。
她依旧做了寻常官家夫人的打扮,帷帽遮面,只带了兰芷秋雯和八名精锐护卫,低调地出了城。
大报恩寺坐落于西山脚下,环境清幽,古木参天。虽已是寒冬,寺中几株老梅却凌寒绽放,冷香袭人。
永宁在大雄宝殿上了香,捐了香油钱,跪在蒲团上,望着宝相庄严的佛祖,心中默祷,祈求的却不是自身安康,而是希望迷雾早日散去,希望那个人能平安顺遂。
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她的祈愿中,已悄然包含了那个曾让她无比畏惧的男人。
上完香,知客僧引她们到后院禅房歇息用茶。途径一片梅林时,忽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袍、身形佝偻、鬓发斑白的老者,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极其认真地清扫着梅树下的落花与残雪。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一条腿似乎不太利落,走动时微微有些跛。
永宁本未在意,正欲走过,却听那老者一边扫地,一边用沙哑的喉咙低低地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曲子,那调子苍凉而熟悉,她似乎在何处听过。
她脚步微微一滞,凝神细听。
那老者并未察觉有人,哼了几句,似乎累了,停下动作,拄着扫帚,抬头望着枝头凌寒绽放的红梅,喃喃自语道:“又是一年冬了,这寺里的梅花,到底不如北疆野地里的那股子狠劲,侯爷他也不知旧伤还疼不疼……”
侯爷,北疆,旧伤。
这几个词像针一样刺入永宁耳中,她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住那老者的背影。
恰在此时,一阵寒风吹过,拂起了永宁帷帽的轻纱,也吹动了老者花白的鬓发。
他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被风霜深刻雕刻过的脸,黝黑粗糙,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并未因年迈而浑浊,反而透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的沉静与锐利。
他的目光落在永宁身上,先是有些茫然,随即在看到永宁身后那几名明显是军旅出身、气质冷硬的护卫时,眼神微微一动。
永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声问道:“老人家,您方才提到的北疆,侯爷…”
老者闻言,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立刻回答,反而反问道:“夫人是?”
兰芷在一旁低声道:“这是镇北侯夫人。”
老者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上下仔细打量了永宁一番,那目光并无冒犯,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
随即,他扔下扫帚,竟是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沙哑却清晰:“老卒赵五,不知是夫人驾到,冒犯了。”
他的动作虽因腿脚不便而略显迟缓,却依旧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
永宁连忙虚扶一下:“老人家快快请起,您曾是侯爷麾下?”
赵五借着扫帚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泥,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似是怀念,又似是感慨:“回夫人,老朽岂敢称侯爷麾下,不过是早年跟着侯爷,呃,跟着将军在北疆喂过几年马,后来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中用了,就回了老家。如今在这寺里混口饭吃,图个清静。”
喂马,永宁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以及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心中并不全然相信。
寻常马夫,岂会有这般气势,又岂会如此关心主帅旧伤。
她想起梁老仆的话,想起霍凛背上那道致命的旧伤疤,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在北疆多年,可知侯爷身上是否受过很重的伤,我听闻似乎是在四五年前?”
赵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他再次仔细地看了看永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夫人既然问起将军身上的伤,何止一二。刀枪箭矢,哪一样没挨过,至于四五年前……”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佛门净地的清净:“那一次,不是伤重,是差点就回不来了。深入漠北千里哨探,回来的路上。”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再往下说,只是道,“将军福大命大,阎王爷不肯收。只是苦了那些没能回来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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