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宫中年宴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此番年宴非比寻常,恰逢西疆传来一场不大不小的捷报,又有几位藩王入京朝贺,皇帝有意办得格外隆重些,既是庆功,亦是彰显天家恩威与和睦。
镇北侯府自然收到了措辞精美的宫帖。永宁拿着那帖,指尖却微微发凉。
经历了秋狩暗箭、太医问药、太后点拨、账簿风波,她早已明了,那金碧辉煌的宫阙,实则是天下最危险的修罗场。每一次露面,都可能成为新一轮算计的靶心。
然而,避无可避。
宴前几日,宫中竟又特意传下懿旨,说是太后想着今年入宫的新妇多,为添喜庆,特让各位王妃、公主、郡主及诸位诰命夫人,若有雅兴,可在宴上展示一二才艺,不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以为助兴。
消息传来,京中贵女圈顿时暗流涌动。谁不知这看似风雅的“助兴”,实则是各家炫耀女儿教养、暗中较劲、甚至为子弟相看媳妇的场合。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纷纷加紧准备,力求一鸣惊人。
永宁接到这消息时,心中却是警铃大作。她虽贵为公主,才艺在未出阁时也是拔尖的,但如今身份敏感,身为镇北侯夫人,任何出风头的举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
她打定主意,届时只安静坐在席上,绝不参与这等是非。
霍凛对此未置一词,仿佛这后宫懿旨与他毫无干系。
年宴那日,皇宫灯火璀璨如昼,笙歌曼舞,香气缭绕。百官携眷按品级入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极尽奢华。
永宁与霍凛同席,位于御座下首极为显赫的位置。她穿着符合品级的繁复宫装,妆容精致,姿态端庄,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霍凛一如既往的冷峻沉默,只在与皇帝和几位重臣应酬时,才略微颔首开口。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舞乐暂歇后,皇后笑着提起太后懿旨,询问可有夫人小姐愿意率先献艺,以为陛下和太后助兴。
几位宗室郡主和公侯家的小姐早已准备停当,纷纷起身,或抚琴,或起舞,或挥毫,倒也确实技艺不凡,引来阵阵喝彩与赞叹。
永宁垂眸静坐,只偶尔象征性地拍手,心中只盼这环节快快过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又一位侍郎千金的一曲琵琶赢得满堂彩后,坐在皇帝下首的李贵妃忽然笑着开口,声音娇柔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位小姐的才艺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只是,臣妾还记得,永宁公主未出阁时,一手丹青妙笔,可是连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如今公主嫁得如意郎君,想必更是琴瑟和鸣,画艺精进。不知今日,臣妾等可有眼福,能再睹公主风采。”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似乎安静了一瞬。
所有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期待,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永宁身上!
永宁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果然来了,李贵妃这是故意要将她推出来,无论是出于当初联姻未成的嫉恨,还是别的更深的算计,她都绝无好意。
她连忙起身,垂首恭敬道:“贵妃娘娘谬赞了。永宁技艺粗陋,岂敢在各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愧不敢当。”
皇帝萧景琰似乎也觉得有趣,笑道:“永宁不必过谦。朕也有些年未见你的画作了,今日既是家宴,不妨一试,也让朕看看你是否荒废了功课。”
连皇帝都开了口,永宁再无法推脱。她感到身旁霍凛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冷冷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劫难逃,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既是皇兄和贵妃娘娘有命,永宁便献丑了。”
内侍早已备好画案、宣纸与笔墨颜料。永宁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和太后方向盈盈一拜。
执起画笔的那一刻,她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画什么如何画,是藏拙还是……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席上面无表情的霍凛,想起那夜月下他孤寂的背影,想起老卒赵五那句“他心里憋着太多事,太多委屈”,想起边关的风沙与将士的热血。
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没有画常见的花鸟虫鱼、工笔美人,也没有画象征富贵的牡丹祥瑞。
她凝神静气,手腕悬动,竟是在雪白的宣纸上,快速勾勒出嶙峋的山石、苍劲的枯枝。
笔墨酣畅淋漓,带着一股不同于她往日柔媚画风的遒劲与力度。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只见她笔锋一转,又在山石枯枝间,以胭脂掺墨,点点染染,竟是在那看似萧瑟的背景中,画出了数枝凌寒怒放的红梅。
那梅花并非娇艳欲滴,而是红得沉郁、冷艳,带着一种不屈不挠、于绝境中勃发的生命力。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画纸一角,她以极其工整秀丽的簪花小楷,题下了一行诗句:
“铁甲冰河夜未央,丹心何必诉柔肠。春风若解边关意,且送梅香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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