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庶务逐渐上手、并获得部分认可之后,永宁并未将目光仅仅局限于侯府的高墙之内。
她深知,一座公侯之家的根基,远不止眼前的亭台楼阁、仆役成群,更在于那些散布在城郊乡野、提供着稳定岁入的田庄铺面。这些,才是一个家族长久屹立的底气所在。
她的嫁妆单子里,便有京郊两处规模不小的田庄和城中一间绸缎庄。
自出嫁以来,诸事纷扰,她一直未曾亲自察看,只按例每季度收取庄头、铺面掌柜送来的账目和收益。
账面上的数字虽不算惊人,却也平稳,她便未曾多心。
然而,经历账簿风波、初步掌家之后,永宁对数字和管理的敏锐度已大大提升。
一个雪后初霁的午后,她闲来无事,再次翻阅那几本田庄铺面的旧账册时,心中却隐隐生出些异样之感。
账目做得甚是干净,收支条目清晰,似乎挑不出错处。但看得细了,便觉有些地方经不起推敲。
例如,其中一处名为“永业庄”的田庄,近三年来上报的粮食亩产几乎年年持平,即便是在明显风调雨顺或遭遇小灾的年份,波动也微乎其微。
这于情理上,似乎有些说不通。再者,庄子上报的修缮费用、农具损耗、雇工支出等项目,数额固定得有些刻板,像是提前设定好的模板。
永宁蹙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账册。
她想起宫中嬷嬷曾闲聊时提过,陪嫁产业最易被下人联手蒙蔽,天高皇帝远,主家若不时常稽查,被坑骗了去还蒙在鼓里。
“兰芷,”她唤道,“去请霍管家来一趟。”
霍忠很快便至。永宁将心中疑虑说了,末了道:“本宫想着,眼见为实。想挑个日子,亲自去庄子上看看。霍管家觉得如何?”
霍忠闻言,神色略显凝重,沉吟道:“夫人所虑极是。田庄管理,最忌久不察视。奴才这就去安排车马随行,并通知两处庄头……”
“不必通知。”永宁打断他,目光清亮,“若提前知会,看到的恐怕就只是他们想让本宫看的了。明日就去,轻车简从,突然而至,方能见得真章。”
霍忠眼中掠过一丝赞赏,躬身道:“夫人明鉴!奴才这就去准备,定会安排妥当,确保夫人安全无虞。”
次日,天色未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便在数名精干护卫的随行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镇北侯府,直奔京郊“永业庄”。
车行近一个时辰,越行越是荒僻。
窗外景象逐渐由繁华街市变为萧索的冬野,积雪覆盖着大片田地,远处村落灰蒙蒙的,偶尔可见几缕稀薄的炊烟。
永宁坐在车内,手心微微沁汗,既有对未知的些许不安,更有一种亲自去验证、去掌控属于自己产业的决心。
将至庄口,并未见庄头等人迎接,只有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庄户孩子远远瞧着马车,眼神怯懦好奇。
马车径直驶入庄内所谓“管事房”的院子,几间略显破败的土坯房,院中杂乱地堆着些农具柴草。
听到车马动静,一个穿着体面些绸面棉袄、头戴瓜皮帽、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才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模样的人。
此人便是永业庄的庄头,姓钱。
钱庄头显然没料到主家会突然驾临,且来的还是那位传闻中年轻的新夫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额上冒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小的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永宁在兰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地的庄头和他身后那几间颇为寒酸的管事房,心中疑窦更深。她淡淡道:“起来回话。本宫今日得闲,过来瞧瞧庄上的情形。”
“是是是!”钱庄头忙不迭地爬起来,弓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庄子里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劳夫人挂心了。这天寒地冻的,夫人快请屋里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永宁并未挪步,只道:“不必了。你且带本宫四处走走,看看田亩、仓廪、还有庄户们的情形。”
钱庄头脸上笑容一僵,眼神闪烁,连连应声:“哎,好,好。夫人这边请,这边请。”
他引着永宁一行人先在庄子核心处转悠。
指着一排看起来还算齐整的粮仓,口若悬河地禀报着今年收成如何“不错”,粮仓堆得如何“满满当当”;又指着几件看起来崭新的农具,说是新添置的;还特意绕到几户看起来房舍稍好的人家附近,说庄户们日子都“过得去”,对主家“感恩戴德”。
永宁默默听着,不置可否,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些粮仓门缝边溢出的些许陈年积灰、那些“新”农具上并不匹配的磨损痕迹、以及那些“过得去”的人家窗棂上糊着的破旧窗纸。
她忽然脚步一转,朝着庄子边缘、看起来更为破败的一片区域走去。
钱庄头顿时慌了神,急忙上前阻拦:“夫人,那边路滑脏乱,都是些懒汉穷户住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仔细脏了您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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