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流言蜚语虽如阴云笼罩,但永宁深知,相较于这些无形刀剑,前线实实在在的粮草军需才是关乎胜负、关乎霍凛与万千将士性命的根本。
她将大部分心力依旧投入到府务管理之中,同时通过霍忠及几位逐渐能够信任的管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宫中、与部分交好宗室及低级官员的往来,既不过分亲近引人注目,也不彻底断绝消息来源。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终究会显露。
这日午后,永宁正在核对侯府名下几处田庄的年节账目,老管家霍忠却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凝重,手中并无往常需要禀报的琐事条目。
他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丫鬟,关上书房门,这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道:“夫人,老奴方才从一位在户部清吏司任主事的远房侄孙处,得知一个消息,心中实在不安,特来禀报。”
永宁放下账册,心知能让霍忠如此神态的,绝非小事:“忠伯请讲。”
“是关于发往北疆前线的那批军粮和冬衣。”霍忠的声音压得更低,“按例,首批应急的粮草辎重应在侯爷出发后五日内全部发出。但据老奴那侄孙酒后失言,这批物资在户部与兵部的交接勘合上似乎出了些问题,至今仍有大半卡在永定河码头的仓场,未能装船北运。”
永宁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卡住了,为何?侯爷出征前,陛下不是已严令各方全力保障,不得延误吗?”
霍忠脸上露出愤懑又无奈的神色:“明面上自然是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今冬运河部分河段冰封异常,大型漕船通行不易,需调配更小的船只,耽搁了时间;又说是核对数目、检查质量的程序繁琐,需要时日;还有的说仓场人手不足,装卸不及。总之,一堆的借口。可我那侄孙透露,根本就是有人在暗中作梗,故意拖延勘合文书的下发和校验。没有那些盖齐了红印的文书,仓场的官员谁敢轻易放粮装船。”
“何人作梗?”永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乎能猜到答案。
霍忠犹豫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户部。”他顿了顿,补充道,“虽无实据,但我那侄孙暗示,极可能是李尚书那边的人打了招呼。流程走到某些关键节点,便被无故压下,来回踢诿,就是不盖那最后几个关键的印章。”
李甫!果然是他。
永宁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几乎要拍案而起,前方将士在冰天雪地里浴血奋战,等待粮草救命,这些人竟敢在后方玩弄权术,卡住军需命脉,此举无异于通敌卖国。
但她强行将这口怒气压了下去。此刻发作,毫无益处,只会打草惊蛇。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忠伯,此事非同小可,你那侄孙还说了什么?可能拿到他们故意拖延的证据?”
霍忠摇头:“难!那些人做得极为隐蔽,所有拖延皆在规则允许的框架内,寻的都是‘合情合理’的借口,抓不到明显错处。我那侄孙人微言轻,也只是在酒醉后抱怨几句,让他出面作证,是万万不敢的。”
永宁默然。
她知道霍忠说的是实情。李甫浸淫官场多年,老奸巨猾,既然敢出手,必然早已想好了退路,绝不会留下明显把柄。
“此事还有谁知道?”永宁沉声问。
“应是不多。户部内部恐怕也只有经手的那几个关键吏员知晓。兵部那边催了几次,都被搪塞了回去。眼下消息还被捂着,但若再拖延几日,粮船迟迟不发,恐怕就……”霍忠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届时,前方若因粮草不继出了变故,这延误军机的罪责,恐怕最终会落到千里之外的霍凛头上,说他“督运不力”、“靡费粮饷”甚至“谎报军情”。
好毒的计策。
永宁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冰冷的金砖地仿佛能透过绣鞋传来寒意,让她保持清醒。
直接去户部质问无异于与虎谋皮,且毫无凭证。 上报皇帝,通过谁上报,皇后还是太后,皇帝是否会相信她一面之词,是否会认为这是妇人之见或后宫干政。
若皇帝派人去查,李甫等人早有准备,恐怕也查不出什么,反而可能让皇帝觉得霍家小题大做,甚至心生反感。
通过宗室或御史,没有确凿证据,同样难以奏效,反而可能将事情闹大,更加难以收场。
几条路似乎都被堵死。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得逞吗?
不,绝不行。
永宁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明路不通,那就走暗路。
规矩之内无法解决,那就在规矩的边缘寻找缝隙。
“忠伯,”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老管家,“我们在户部、兵部、乃至漕运衙门中,除了您那位侄孙,可还有其他能说得上话、或能传递消息的可靠关系,不必是高官,哪怕是底层书吏、仓场小吏,只要能用得上。”
霍忠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户部那边,除了我那侄孙,还有一两个旧识,但职位都不高,未必能接触到核心。兵部武库司有一位员外郎,曾受过老侯爷的恩惠,或可一试。至于漕运衙门和仓场,侯爷昔日一些退役的亲兵老部下,有被安排进去谋生的,或许能帮上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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